前模特出书称这一行低收入更普遍，成千上万的失败者被掩盖了

时装模特是对从业者外貌要求最严苛的行当了。因为做过多年模特，阿什利•米尔斯（Ashley Mears）谙熟经纪人的选择标准：“年轻、白皮肤、健康的牙齿和对称的五官，至少要有1.75米的身高，三围接近34、24、34。男模要有1.83~1.90米高，腰围在32，胸围在39~40之间。”不过，通过《美丽的标价》一书，米尔斯告诉人们的，却不是天赋的美貌有多重要，而恰恰是它有多“不重要”。当模特的身体进入商业系统，“美”便不再聚焦于他们自身。对美的定价权，分散在复杂的社会网络中。

计划写《美丽的标价》时，23岁的米尔斯还是纽约大学社会学研究院的新生，也是一位“退役”的“老模特”。一天，她正在曼哈顿一家星巴克看书，一个模特星探与她攀谈起来，强烈建议她加入他的经纪公司。米尔斯还记得，他用“很酷”、“纽约范儿”来形容她“很好的外形”。星探一番口吐莲花后，米尔斯决定重新登上T台，不单为走秀，也为了做社会调查，完成学位论文。这意味着，她要在做田野调查的同时，奋力节食，以礼貌与热情讨人喜欢，保持一个“靠外貌吃饭的审美劳动者的出色和风度”。

兼为局内人和观察者的几年中，米尔斯以大量访谈和亲身经历解释了这个行当的商业逻辑。在她看来，时尚界与艺术界有相似之处：“天赋是艺术品制作的一部分，但不应该是全部。”同样，模特的身体被标上怎样的价格，也不完全取决于模特本身，而是一个庞大的行业机制运转的结果。书中有一个例子或许可以对此稍做说明。米尔斯观察到，经纪人们对模特的喜好取决于他们的服务对象。商业经纪人更偏爱公式化的、经典的、安全的外形；服装陈列室经纪人想要的是精准至4~8码的身材；媒体类经纪人则要那种时髦的、新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特点，他们不仅要漂亮，还要“很有意思”。

除了经纪人，这个日益庞大的行业，还包括了模特学校、星探、买手、时尚编辑、广告商、摄影师、导演等等。这种聚集并不平等，充满了权力的斗争，也混杂着性别、种族、家庭出身等各种社会不平等。

庞大的人际网络让这个行业显得神秘多变。谁都说不清，幸运之神会落在哪一位模特身上。唯一肯定的是，成功者相当稀少。米尔斯前后访谈了40位男女模特，他们都没能大红大紫。时尚许诺给很多年轻人一个非凡的人生，但米尔斯指出，模特其实是一个低收入行业，极少数成功者的光芒掩盖了成千上万的失败。然而尽管如此，模特却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女性收入高于男性的行当之一（另一个，不出意外地，是色情行业）。

米尔斯本人也不是一名成功的模特。随着经纪公司Metro倒闭，她的T台生涯由一张150美元的支票画上了句号。不过，对时尚行业的观察，为她开辟了另一条道路。凭借研究成果，她获得了社会学博士学位，以及波士顿大学的教职。与米尔斯相似的，这本书的译者张皓也是时尚行业从业者，她任职于一个法国奢侈品牌，有人类学的学习背景。在接受采访前，她刚刚结束了纽约时装周的工作，回到国内。

第一财经：对模特行业的商业逻辑，阿什利•米尔斯是否得出了某些结论？

张皓：米尔斯并没有提供一个结论，而是描述了这个行业的状况。她希望解释的是，在差不多的身体条件下，为什么有些人成功了，大部分人却失败退场？这和一个人的个性以及技艺有关系。有些模特很害羞，就不太适合，有些人长相太甜美了，对很多品牌也不合适。现在流行一个词，叫做“高级脸”，这样的人更容易被选中。像米兰达•可儿这样的名模，长相甜美，但她的很多秀和广告都是很商业的，比如H&M、维密和施华洛世奇，非常高端的品牌，她就不能参与了。

有一个悖论是，走奢侈品的T台秀，是没有钱赚的；拍最顶级的时尚杂志，也没钱赚。但经常拍商品图录，或者拍电视广告，能赚很多钱。不过，一旦你接了这种广告，就会失去做顶级大牌模特的机会。比如，你在机场看到的大牌广告，这里用的模特就不会选择熟脸。所以，很多女孩子会孤注一掷，不拍商品图录，就是为了接到一个大品牌的广告。不过这几年，国内时尚行业的这种区分已经逐渐模糊了。大家会更多去选择一些明星，一些大家熟悉的脸。

第一财经：时尚品牌聘请明星和模特，选择标准有什么不同？

张皓：这是两套机制。作者并没有写到明星，当然因为这和我的工作有关系，我可以说一点。选择什么明星，在行业里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在国外，就是知名度高，形象与品牌契合，然后，没有绯闻。

第一财经：书中的记录，与你所看到的中国模特行业相似吗？

张皓：国内的时尚行业也越来越往她书中所描绘的方向发展了，比如品牌开始倾向于选择明星拍广告。请名人代言，然后在广告边上写上这个人的名字，这种风潮大概是从1990年代开始的。品牌请一位有名的代言人，那就不需要做大量广告，因为大众会自然而然地关注，媒体和粉丝也会自发传播。但一个普通的模特就不一样，品牌可能需要将广告铺得很开，才能让大家记住。品牌代言人逐渐从一个群体的模糊形象，变成了一个特别的人，这就是超模的力量。

第一财经：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什么故事让你记忆深刻？

张皓：翻译这本书一共用了三年，在这期间，自己的工作也有过变动。翻译过程中，我哭过两次。其中一次，是因为书中提到一个年轻的女模特，去参加亚历山大•曼昆（ Alexander McQueen）时装秀的面试。结束以后，她感觉自己表现非常差，就沮丧地坐在一边。这时候，有个男人走上来安慰他，称赞她的表现很好。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亚历山大•曼昆。这个故事让我很感动。其实这个圈子里还是有温情的，很多高高在上的人会提携后辈。

第一财经：和书中模特面试的场景一样，你也会参加面试，挑选一些模特，那种场景和书中所写的一样吗？

张皓：和书中写的很像。其实我面试模特的时候，翻译已经做完了。时尚行业的每个环节，米尔斯在书中都写到了。这让我在面试的时候，时常会思考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个人，而不是另一个？我觉得，其实这并不完全是模特自身的问题，而是他们是否与品牌的定位吻合，是否合乎这一年的潮流。我会遇到一些模特，气质非常好，但不是当下流行的气质，依然会落选。有时，我也偶尔会想到，自己的选择或许会影响到模特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

《美丽的标价：模特行业的规则》

[美]阿什利•米尔斯 著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薄荷实验2018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