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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境学童变身深港“水客” ,青春片《过春天》的双城阵痛

第一财经 2019-03-14 17:52:51

作者:葛怡婷    责编:张有义

近距离接触和观察跨境学童之后,导演白雪觉得心疼,问他们是哪儿人,这些孩子眼神躲闪,只是答:我有香港身份。

《过春天》的主人公佩佩是一个生活在深港两地的“跨境学童”,她家在深圳,每天去香港上学

导演白雪曾在香港长洲看见过一条搁浅的大鲨鱼,它被附近的渔民拴在码头边,三分之一泡在海水中,腐烂的头和躯干几近分离。

那是2015年的一个秋日傍晚,天气阴沉。白雪正在构思处女长片的剧本,她打算写一个少女成长的故事。搁浅的鲨鱼给她造成巨大的情绪冲击,并直接影响了创作。在电影《过春天》里,鲨鱼的意象反复出现,玩偶、文身、手机壳图案……接近尾声的场景中,少女佩佩将一条囚禁在鱼缸里的小鲨鱼放生,凝视它游向大海深处。

如同那头还未长成的小鲨鱼四处乱窜,贯穿影片的是一股自由而生猛的气息,它任性而肆无忌惮地冲撞着观众的神经,从一段忧伤惆怅的日子中提炼出新鲜爽脆的味道。

主人公佩佩是一个生活在深港两地的“跨境学童”,她家在深圳,每天去香港上学,16岁的她与好友相约去日本看雪,为了攒钱开始与水客军团有了交集,进而卷进一连串险象环生的阴谋与冒险。

《过春天》3月15日全国公映。过去半年,围绕着它的议论未曾停止。自去年10月亮相平遥电影展,拿下最高奖之一费穆荣誉最佳影片及最佳女演员奖两项殊荣之后,它又接连入围了亚洲电影大奖、柏林电影节,近日斩获都柏林电影节影评人最佳剧本奖。

强烈的生活质感和对社会议题适度触碰,使它和过去诸多悬浮于现实、以狗血剧情生造戏剧冲突的青春片区隔开来,清新文艺与犯罪类型的混搭风格,赢得不少人的青睐。

豆瓣点赞数较高的一条评论认为,它足以开启华语青春片2.0时代。面对诸如此类的定义,白雪声明,她并没有刻意去拍一部青春电影,这是一部和“人”有关的故事,影片主人公恰巧处在“16岁,卜卜脆”的花样年华。

深港双城记

得知《过春天》入围柏林电影节消息时,白雪正躲在厨房里洗碗。她是北京电影学院2003级导演系学生。毕业后十年,她过着相夫教子的家庭生活,一边写剧本,偶尔拍短片,但想要拍摄剧情长片的冲动一直缠绕着她。

2013年,白雪选择回到母校攻读艺术硕士,需要交一部长片电影完成学业。31岁那年,她逼着自己开始处女作的剧本创作。寻找灵感的时候,她自然地将目光投射到自己少年时代生活的深圳,她对那里的人和事有着强烈的叙事冲动。

6岁那年,她随父母离开故乡来到深圳。“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抱着一种幻想,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从饮食到气候,慢慢适应生活的变化。”成年之后,白雪每次回去都发觉它变得更加陌生了。“它的建设速度真是太快了。”

据深圳边检部门的统计,2017年往返深港两地的跨境学童高达三万。

如同白雪喜爱的《边境杀手》中展现的迷人气息,香港与深圳的交界本身就蕴藏着错综复杂的戏剧性。在这片土地上,她本能地被一个群体所吸引——跨境学童。

跨境学童,指的是那些家在深圳、在香港读书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有至少一人是香港人(单非)的,也有都不是香港人(双非)的,这些孩子都持有香港身份。据深圳边检部门的统计,2017年往返深港两地的跨境学童高达三万。随着2013年“双非”在香港生子政策暂停,跨境学童很可能在不远的未来成为历史。

白雪决定从少女的成长故事出发,记录下时代的切面。为了写好人物,她做了大量调研工作,采访持续了两年,整理了近三万字的笔记。那段时间,她经常和跨境少女一起坐港铁过境。“旁人总觉得跨境学童好辛苦,父母不该为他们选择这样的生活,但和一些孩子聊天的时候,他们和我聊的是别的事,会觉得上学挺好玩的,因为有一帮人一起坐校园巴士。”

校园巴士也是应跨境学童衍生而来的行业。孩子往往会在离深圳较近的香港北区上学,到了香港会有保姆负责把孩子们汇集在一起,分别送往各个学校。随后,校园巴士开过香港的禁区,那是拥有通行证才被允许进入的区域。“那一段短暂的路程,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来说就像是奇幻之旅。”白雪告诉第一财经。

近距离接触和观察之后,白雪觉得心疼,问他们是哪儿人,这些孩子眼神躲闪,只是答:我有香港身份。白雪说,“她们善良而敏感,对自己的身份是模糊和不确定的,心里是没着落的,他们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身份认同的困惑,身上总是藏着秘密,但是因为年轻,又处在阳光灿烂的年纪,他们也会寻找让自己开心的方法。”

女主角佩佩正处在这样青涩的年纪,身上混合着青涩惆怅和好强孤勇两种冲突的颜色,是一个区别于青春片刻板的伤春悲秋的柔软形象,明亮与暗黑交织出现,变奏出不一样的乐音。

佩佩出生在单非家庭,也是单亲家庭,父亲在香港工作,她和母亲生活在深圳,她在香港说粤语,回到深圳说普通话,复杂的身份让她看上去比同龄人早熟一些,又有着这个年纪特殊的内敛和羞赧,她身上藏着一股冲劲,坚定、果敢,在镜头里,她不停地奔跑,发丝散乱在风中,带动着周身的空气迅速流动起来。

聚焦跨境学童走私“带货”

主角黄尧是白雪偶然“捡”到的演员,她是佛山人,会讲流利的粤语和普通话,因而成为出演佩佩的最佳人选。《过春天》之前,她并没有太多演出经验,此次以24岁的年纪出演16岁的少女也是一次挑战,她尽力寻找少女的感觉,贴近香港中学生的生活状态和节奏,在她的理解中,佩佩身上最重要的特质是真实。“她善良、单纯,是一个普通女孩儿,但因为单非身份,心里总又憋着股劲儿。”

费穆奖最佳女演员颁奖词评价黄尧:“她的活力与朝气在银幕上闪耀,她对角色的诠释敏锐而真实,她让我们切肤地体会到年轻一代正在如何穿越这个瞬息万变的复杂新世界。”

《过春天》这个诗意清新的名字,实际上源自“水客”中的黑话,意思是“顺利过关”。从苹果手机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边境水客们眼中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他们利用时间差和价格差,将便宜的港版手机走私到内地赚取差价,跨境学童的特殊身份成为水客们眼中的香饽饽,他们纯真的外表成为最安全的走私工具。

今年年初的一则新闻中,走私分子诱惑学童父母唆使孩子带货过关,在几个孩子身上搜出165部手机,还有面膜、口红,最小的孩子仅八岁。

白雪曾经在深圳华强,看到一群人为了一个新手机疯狂拼抢,这样的场景也被她拍进了电影,一群人为争抢一部新上市的手机如同拍卖现场轮番开价,成为影片中荒诞而戏谑的一刻。

16岁的佩佩与好友相约去日本看雪,为了攒钱开始与水客军团有了交集,进而卷进一连串险象环生的阴谋与冒险。

跨境学童卷入走私的漩涡,出于很多原因。佩佩因为一次偶然成功“带货”而与走私团伙热络起来,她机灵、聪明,很快熟练掌握了带货的要领和流程,成为他们的得力助手,也攒够了自己去日本看雪的机票。但是她并不知道,残酷的真相和现实正等待着她。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所有情感的假象被一一拆穿,她相信的世界开始陷落崩溃。

在这个初步构建认知的年纪,佩佩并不能完全理解走私行为的严重性,也没有想象过后果。她只知道,在这里她有了一帮朋友,她仿佛融入了那里的文化与圈子,甚至遇见了朦胧的爱情,她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快乐,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白雪没有给佩佩安排悲剧结尾。影片最后,佩佩带着母亲爬上飞蛾山的山顶,在一场风波之后,母亲终于学会关注女儿的内心世界,她们一起俯瞰香港,摩天大楼就在脚下,母亲嘟囔了一句:“这就是香港啊。”在那一刻,佩佩看见了香港落雪,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过春天》在深港两地取景拍摄,白雪为两个空间构建了一套独特的视听语言。深圳的声音相对空旷,镜头固定而日常,香港的声音贴着耳朵,逼近感官,镜头切换也更为迅疾利落。“深圳离香港很近,人们对时间的紧迫感很强,但香港人的生存压力更大,香港人过马路的时候,红绿灯永远滴滴滴催着人走。”

白雪说,香港社会发展到一定高度,阶层相对固化,像电影男主角阿豪这样的人,很难打破天花板,但他们还是很积极地往上爬,往上走,追求更好的生活。

很少有内地电影真实而贴近地反映香港的城市生活,《过春天》几乎是第一次以内地导演的视角贴近港人的生活状态。这段往返深港两地38天的拍摄经历,充满着各种突发状况,一次次沟通和周旋,一次次蚂蚁搬家式地转战阵地,白雪对香港产生了特殊的感情:“我书写了这里的故事,它真正和我的生命产生了联系。”

从家庭主妇到电影导演

白雪很庆幸自己能有十年与生活缠绕的日子,创作者最怕的就是远离生活。“电影是一门离生活很近的艺术,导演也是一个比较晚成的职业。”

家庭生活成为一种滋养和铺垫,帮助她站在不同的角度理解人,看待世界。“生活和电影的创作密不可分。你做的每一顿饭,洗的每一次碗,和家人的相处,陪孩子练钢琴,这些生活最琐碎的东西,会构成你的人生观,对生活新的感悟,它是一个长期浸润的过程。”白雪说。

正是在锅碗瓢盆琐碎的家庭事务中,她熬过了创作的焦灼与孤独,在现实生活的阅历与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时,创作欲望喷薄而出,酝酿出第一个长片剧本并一鸣惊人。在重启的创作之路上,白雪是幸运的,她的剧本顺利入围第二届中国导演协会青葱计划,并成为五强之一,此后获得万达影视投资。

“像这样的影业公司能够包容一个新导演去拍一部戏已经很不容易,他们的体系一般会认为新导演拍戏有风险,可能会拍砸。万达的制片人郑剑锋一开始就提出电影需要工业的制作标准,因此提高了影片的预算,这是影片成色有较大提升的基础。”

白雪透露,不算宣发费用,整部电影成本在1000万元左右。和其他动辄上亿的大制作相比,这是小成本体量的电影,但对于导演处女作而言相对宽裕。创作层面上,万达方没有过多干预,给予了主创团队相对自由的空间。

影片的幕后精英大部分都是白雪在电影学院的校友,摄影指导朴松日、声音指导冯彦铭、作曲高小阳、李缤等主力都是北京电影学院2003级学生,制片人之一是她的丈夫贺斌。录音系毕业的贺斌一手包办了影片主题曲的词曲工作。“我们每个人都彼此了解熟悉,是特别开放的状态,大家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想的都是怎样把电影拍好。”

很多人形容《过春天》,“成熟得不像一部处女作。”首映礼上,影片监制田壮壮说,这就是北京电影学院处女作应有的样子。

去年10月,《过春天》亮相平遥电影展,拿下最高奖之一费穆荣誉最佳影片及最佳女演员奖

北京电影学院曾经诞生过第五代、第六代多位杰出导演,但在很长一段时间,电影学院的年轻导演处于沉寂之中,或者投身网剧,人们期待已久的新生代迟迟未来。不过,近几年,路阳的《绣春刀》、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相继发力……他们的处女长片已经呈现圆熟工整的气质。

“第五代、第六代其实面临着他们的困境,他们是在突破困境时,找到独特的表现方式和故事打破边界走出来,一直到今天。”白雪觉得,未来创作环境一定会越来越好。“大家对青年导演的宽容度变高,各种各样的创投几乎也变多了,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青年导演冒出来,无论是导演还是其他环节的主创都会有更多施展的机会。但是,创作本身是不容易的,故事从无到有的构建,对于任何创作者和任何时代来说,都是一样艰难。”

《过春天》目前的首日排片占比8.3%,除了漫威大片《惊奇队长》,还有爱情片《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同为青春题材的《阳台上》以及引进片《绿皮书》、《我的英雄学院:两位英雄》同档期竞争。这部没有流量,没有明星加持的小成本电影,能否凭借口碑成为逆袭的黑马,有待市场和观众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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