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松：欧盟可以通过改变自己化危为机吗

6月24日，万众瞩目的英国退欧公投结果出炉，退欧派以微弱优势胜出。公投结果本身没有法律约束力，法律并不要求议会按公投结果行事。所以，尽管退欧公投已经尘埃落定，但英国的退欧进程仍可能存在变数。这一进程的起点应该是，英国援引《里斯本条约》第50条正式向欧盟提出退欧申请。

公投之前，多数观察家都认为退欧公投不过是英国政治家借此向欧盟争取更多特殊待遇的一场闹剧。在英国首相卡梅伦向选民承诺公投期限后，其策略就被欧盟视为要挟。但公投一事非同小可，欧盟不得不在英国关心的问题上作出让步。今年2月，卡梅伦在欧盟峰会上与欧盟初步达成协议：如果英国在公投中决定留在欧盟，关于欧盟改革和英国特殊权利的法案将生效。此项特殊法案涵盖了削减新近移民工作者的在岗福利，以及取消家庭仍留在母国的工作者所享受的儿童福利金等诸多内容。然而，这些特殊待遇未能令退欧派满意。他们想要的结果是，来自欧盟其他国家的移民劳工离开英国，而不是减少移民劳工福利。因为感到工作和福利被移民抢走，多数中下层民众投出了退欧票，公投天平最终倒向退欧一方。

在公投结果影响下，英国很可能在未来几个月时间里启动退欧进程。如果英国在与欧盟谈判后退欧成功，将给欧盟带来巨大冲击。最大的冲击倒不在于其他欧盟成员国的领导人效仿英国，加剧欧盟内部的离心倾向，原因有三：其一，欧盟成员国的领导人心里清楚，留在欧盟总体上好过退出欧盟。即使疑欧势力发出退欧诉求，领导人们也不会轻易顺从这部分民意。审慎的决策只会出于通过威胁退出欧盟来争取特殊待遇的考虑而作出。其二，大多数成员国不具备像英国那样的足以用威胁退出欧盟来争取特殊待遇的经济体量和政治影响力，效仿英国的做法不可行;其三，有能力要挟欧盟的德国和法国是欧洲一体化的主导者和坚定支持者，退欧公投在其国内几乎可以和政治不正确画等号，因而不太可能为争取特殊待遇而效仿英国。

冲击主要表现为欧盟的国际影响力将遭受重创。近年来，欧盟在经济、安全、气候变化、发展援助等各个议题领域的全球事务中十分活跃，已成为与中美两国同台博弈的全球玩家之一。在欧盟成员国中，英国对欧盟的国际影响力贡献巨大。在安全事务领域，英国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从经济总量看，英国GDP占欧盟的17.56%，仅次于德国;从对外贸易看，英国进口量占欧盟的14%，出口量占11.6%，也仅次于德国。一旦英国成功退欧，欧盟将折损“三巨头”之一和两大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一，可用作国际经济谈判筹码的市场规模将缩小14%，为对外经济制裁和对外经济援助提供动能的“发动机”也将损失近20%的“马力”。失去英国的欧盟，虽不至于退出主要全球玩家行列，但它对国际经济治理规则和全球安全事务的影响力将大不如前，在全球气候变化治理中将难以继续扮演领导者的角色，在其高度重视的周边治理方面也难以有效运用制裁和援助等政策工具。

英国退出欧盟，还意味着欧盟将失去一个能够在债务危机和难民危机中担当重任的支柱性力量。欧盟用以处理这类内部危机的资源将大幅缩水。这不仅会在整体上加剧欧盟当前面临的困境，还将不可避免地加重德国和法国等核心成员国的负担，为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加棘手的难题埋下隐患。

如果失去英国的欧盟无法调动足够资源来处理各种内部危机，欧盟的软实力将受到严重削弱。长期以来，欧盟凭借其多数成员国均已实现的富裕生活水平、优厚社会福利和良好社会治理，赢得了世界各国对欧盟经济和社会治理模式的高度认可。各国对欧盟模式的认可成为欧盟软实力的重要来源。随着欧洲债务危机和难民危机的爆发，欧盟经济和社会治理模式的认可度已受到较大冲击。因为在许多外界观察者看来，欧盟治理模式无法防止债务危机和难民危机的发生，也不具备从根源上解决债务危机和难民危机的制度性保障。如果英国成功退欧，欧盟可用于处理各类内部危机的资源将变得更加捉襟见肘，应对危机的能力势必受到进一步削弱。这将强化外界观察者对欧盟治理模式的负面印象，对欧盟软实力造成消极影响。

软实力下降意味着，欧盟将难以在同其他国家的双边或多边接触中用说服和吸引的方式推广其治理规则和理念。换句话说，就是欧盟以柔性方式发挥国际影响的能力下降。

公投结果出炉后不久，欧盟核心六国外长一致向英国表达了强硬态度，强烈要求英国应“立即启动退欧进程”。这一强硬态度有向潜在退欧势力示警的考虑，不能说明欧盟视英国退欧无关痛痒。面对这场危机，欧盟领导人除稳定人心外，还迫切需要考虑如何加强欧盟自身的内部整合。欧债危机爆发后，欧盟借危机应对之机大力推进财政联盟和银行业联盟建设，试图让成员国上交更多权力。在此类一体化建设问题上，英国时常发出不同声音，导致很多整合工作进展缓慢。如果英国退欧，以德国和法国为核心的挺欧力量的最大羁绊将不复存在。德法两国将可能借此机会推动欧盟一体化建设、加强内部整合。如果一体化建设取得重大突破，英国退欧造成的体量损失或许可以通过加强内部整合带来的质量提升来弥补，欧盟各成员国用更加一致的声调说话或许可以发出比有不和谐声音存在的老欧盟更响的声音。

欧盟可以通过改变自己来化危为机吗?我们唯有拭目以待。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欧盟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