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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顶级医生葛均波:时刻保持天真和好奇心

第一财经 2016-12-08 19:58:00

作者:钱童心    责编:胡军华

“葛院士酷爱武侠小说,自称“金庸的小说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他最欣赏的是乔峰;微信签名是‘东方不败’;他所追求的行医最高境界,就是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心中有剑,手中无剑”。

美国华盛顿,著名心血管病专家、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葛均波院士面带微笑,全程用英语向与会专家讲解手术过程。

这是在美国首都华盛顿隆重召开的经导管心血管治疗学术会议(TCT 2016),来自世界各地的心血管介入专家共同观看了两场由中国医生进行的CTO-PCI心脏介入手术的转播,视频中手术的带头人便是葛均波。直播中,他还不时和远在主会场的教授边讨论、边动手,丝毫不受影响。

这已经是葛均波第三次站在全球的聚光灯下,演示被视为难度最高的心脏介入手术了。2005年TCT会议上,他第一次通过卫星向远在美国华盛顿的主会场直播了中国上海中山医院心导管室的3个手术病例——室间隔缺损、冠脉支架内再狭窄和左主干“冠状动脉慢性完全闭塞”(CTO)手术,都获得圆满成功,当时这也是首次中国的手术转播至美国TCT会议现场。除了在国内大型会议上手术演示,他的手术还被转播到美国、意大利、日本、新加坡、法国等国家。

大道至简

葛均波在介入性心脏病学及血管内超声领域中作出的贡献受到国际学者的高度评价。多年来,国际上对冠心病介入再狭窄机理方面存在着争议,葛均波通过研究发现是斑块的增生而不是血管的挛缩是介入术后再狭窄的主要原因,有关的论文也引起了国际同行的高度重视。

在最新的这次TCT大会手术全球转播中,葛均波演示的病例是慢性闭塞病变,当他介绍患者的冠脉造影结果时,主会场观众对这一极具挑战性的手术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却也不乏怀疑,因为CTO病变是目前冠脉介入治疗中的难点。

手术患者是58岁的女性,外院造影显示右冠近端完全闭塞伴钙化,试图开通血管未成功。考虑到患者年龄及临床因素,如果能够成功开通闭塞病变,介入治疗无疑能够以较小的风险获得最大的临床效果。

葛均波在仔细分析了病人的造影结果后,首先采用了逆向导丝技术,由于患者侧枝循环复杂,导丝顺利通过后,Corsair等微导管却无法到达闭塞病变。于是葛均波改变策略,采用正向导丝和逆向导丝对吻,并借助血管内超声帮助确定导丝的走形是否在真腔,手术最终顺利完成。

坐在中山医院新建的心血管病综合大楼的办公室里,葛均波向第一财经记者平静地描述着手术的过程。

在葛均波的身上,记者嗅到了鲜明的学院派气息。他最常见的打扮是中山装加布鞋,讲带山东口音的普通话,并能讲流利的英语和德语。

他说话十分温和谦逊,时而引经据典,显得更为儒雅,但其内心却有一股子侠气。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葛院士酷爱武侠小说,自称“金庸的小说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他最欣赏的是乔峰;微信签名是‘东方不败’;他所追求的行医最高境界,就是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心中有剑,手中无剑”。

葛均波常常会提出看似简单却又犀利的问题。在美国听一位教授讲课时,他就突然问边上的中国同事胡凯:“为什么我们总是抽静脉血而不是动脉血,说的却是动脉粥样硬化,那么为什么没有静脉粥样硬化呢?”

对于这样看似简单幼稚的问题,很多人可能觉得是一个玩笑,一笑而过了。但葛均波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真的会为此而开展一项长期实验。

然后实验室人员把两组兔子进行了动脉和静脉不同的移植方案:有的是动静脉在组内互换移植,有的是动静脉进行跨组移植。实验发现,只要是动静脉互换了,吃鸡蛋黄拌猪油的兔子的动脉血管比较厚,会慢慢扩大,变成静脉,静脉又会慢慢变成了动脉,然后发生斑块形成。

这个实验让葛均波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本来不会形成斑块的,为什么把动静脉互换之后就形成了?”他经过一番苦思冥想,认为其中一定有它的道理,于是最近他写了一篇假设,并在不断地完善。葛均波说,“我还没找到问题的钥匙,但是我觉得最起码找到了锁在哪个地方。”

对科学的追求孜孜不倦、永不满足是葛均波最大的特点,也是激励他不断创新的源泉。“我觉得作为一个好的科学家,除了抢救病人,非常重要的是我们目前还有不满足或者解决不了的问题。”葛均波说,“只要我觉得哪里想不通,哪里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在。创新可能不局限于某一个方面,对现在的生命科学不满足,我想就可以创新。”

他又给记者举了一个最近正在争论的关于胆固醇到底要降到多少合适的问题。他请研究生拿新生儿的脐带血进行检测,得出了和全世界其他国家一样的结论:因为有胎盘屏障,母亲的LDL是100~130毫克每分升,不论男女,生下来的脐带血的胆固醇LDL都在30~35毫克每分升。

对此,葛均波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假如上帝创造的数据和生物圈子是完美的,那么新生婴儿的胆固醇水平就是我们所追求的极限目标,不可能再低了,越低越好的说法可能不正确。而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胆固醇升高,是每个人都逃脱不了的,年龄大了之后一定会形成粥样硬化。”

从模仿到原创

尽管身学院派气息浓厚,但葛均波同时也非常开放,善于与企业和产业界的人共同探讨问题。他坦言,中国的医药研发水平和国外差距仍然很大,他认为企业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我们现在研制一个药差不多前后要十年,而且每个药平均花费大约10亿美元。我们政府还没有这么多财力去投入,所以中国现在的药大部分是仿制药。”葛均波说,“这原则上不是政府的事情,是企业的事情。我们中国没有任何一个企业有这么大的实力,像国际的阿斯利康、辉瑞等这么有实力,而且你投下去以后,100个药做了100个化合物,可能成功的药只有三五个,大部分是没效的。但奇怪的是我们做出来的实验全都是好结果,这是不符合规律的。所以国家药监部门应该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审核我们的部分实验结果。”

葛均波一直在鼓励中国的医生自发地进行原始创新,自己也不断地身体力行。

今年,他完成了由他自创的全球首例肾动脉冷冻球囊消融术。在动物试验中发现,这种微创介入治疗技术通过冷冻球囊对肾交感神经实施消融,具有神经损伤完全、消融位置精确、血管内皮损伤小、不易导致血栓形成等特点,能够对难治性高血压具有显著疗效。目前仅中国难治性高血压患者就有约2000万人,如果这种方法真的有效,对人类将会是巨大的贡献。

葛均波去年发起了中国心血管医生创新俱乐部的项目,也是希望通过一些走在创新前沿的人,以过来人的身份向年轻医生传递创新理念,帮助他们激发活力,鼓励他们去创新。他强调创新的想法应该来自于医生,然后通过转化回过头来再去进行临床验证。

“国家发展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我发现开始我们是把人家的东西简单地学过来,我们第一代出国的人那时候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出去看看人家做什么东西、见识一下国外的理念。后来我们会去学人家的技术,再接下来我们会学人家技术背后的创新。”葛均波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我们国家这么多年,器械也好、药物也好,其实多数是模仿,可以称之为模仿创新。模仿创新的下一个阶段,就是在人家的基础上把这个东西制造出来并做出优化,也就是融合创新。随着中国的发展,如何真正地去引导世界,我觉得应该是创新的发展。创新是民族的灵魂,一个民族如果不创新,就会很被动。如果要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梦,实现民族创新,一定要让年轻的一代具备创新的理念。”

他以自己领衔研究的重点项目可降解支架为例。“过去那么多年来,中国有多少东西是自己研制的?包括支架也没有一个是。如果要说有,也都是我们那些外国医疗器械公司工作的工程师辞职了回国,带着人家的技术去创业的。”葛均波表示,“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在模仿创新的基础上有原始创新。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些想法就不应该来自于工程师,而应该来自于医生,然后通过转化回过头再去临床验证,这才是一个正规的路子。”

2005年,葛均波开始研制可降解冠脉药物支架。他与学生们几乎放弃所有休息时间,全部扑在找材料、搞药物涂层技术上。历经多年努力,研制成功“可降解涂层冠脉药物支架”,降低了进口支架原来可能发生的支架血栓率,极大提高了支架的安全性。国产化也大大降低了支架价格,并取得了优良的临床疗效和安全性。“新型可降解涂层冠脉支架”上市以来,为患者节省数十亿元医疗费,而且提升了中国冠脉支架研发生产技术的核心竞争力。

保持童心

中山医院的心血管病大楼,同时也是上海心血管病研究所的总部,葛均波担任该所所长。他同时还是国家科技攻关计划的首席科学家。身兼数职的葛均波平时除了参加各种会议之外,还坚持每周两天做手术。他认为这是让自己保持纯洁和好奇心的方法。

“首先我热爱这个行业,第二,我在想哪怕我做不了大事业,也希望能成为工匠,通过一些小的创新,把这些技巧传递给自己的学生和团队。而且在创新的过程中,还能让我不断探索和思考,对于感兴趣的东西善于发现不足,努力去改进。”葛均波认为,时刻保持天真和好奇心是自己一直非常珍视的品质。

葛均波目前的研究主攻方向,除了前面提到的包括瓣膜、支架、导管等新兴的介入手术器械的研发和动脉粥样硬化方面的研究以外,他还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干细胞疗法上。

葛均波清晰地回忆起在2000年10月13日的美国心脏病年会的第二天,大量美国报纸的头条都出现了一个标题:“细胞移植让死掉的心脏复活”(Cell transplant saves dying heart)。“当时我一直在想世界末日来了,我们研究到头了吗?我们只要培养出心肌细胞来,心肌坏死以后我们进行替代不就好了吗?”葛均波又对自己发问,并立刻动手,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干细胞实验。

不过直到今天,他认为干细胞疗法的实验越做越难,还是有很多问题解决不了。“实验做着做着发现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最初想的那么回事。虽然我们从一开始入手做,就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但是等我做了10年以后,才发现越做越难,没有我们开始想的那么容易,发现干细胞在治疗过程当中很多的问题解决不了。”

葛均波正在带领团队做诺华最新研制的心衰药LCZ696的临床验证。目前临床已经完成了66%,共有325例病人。这对于葛均波来说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就给大家写个信,让大家抓紧,因为这个药是目前我们认为在过去接近20年唯一能够看得见的创新药物。”葛均波对即将看到的光明充满信心,“我觉得它首先给我们一个激励,说明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去解决,也在激励着我们继续去探索。”

在葛均波的办公室里,记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炮弹。葛均波告诉记者,他原来是军队预备役大校。军人的职责是保卫祖国,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葛均波这两者都做到了,但是他仍然感受到肩上时刻背负的社会责任。“我认为过去做了什么都不重要,我总是尽量把自己原来的那些辉煌忘掉,轻装上阵。”葛均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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