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闻教授：深圳可以产生源创新吗？ | 2017第一财经技术与创新大会深圳论坛

演讲嘉宾：

海闻教授 原北京大学副校长、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院长

文字实录：

感谢这个会议主办者，给我一个题目是《深圳可以产生源创新吗？》。这是一个命题作文，那么我想要讨论这个以前，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源创新。

我们的理解，“源”，那就是一个从根本上最初的一个创新，那么这里面可以这么来解释，源创新是通过某种新产品，比方说iPhone；新技术，比方说互联网；或者新模式，比方Google、Facebook，来引领一个或者多个新的产业，从而改变人们日常生活或工作。所以这个“源”是表示从无到有。

那么这个概念我后来也了解了一下，查了下斯坦福大学的教授谢德荪专门写了一个《源创新》这本著作，然后他又进一步提出源创新是指“推动新理念价值，引导其他相关成员加入，组合大家的资源与能力来满足人的欲望，藉此开拓新市场”。所以这里面我们要稍微分析一下，就是源创新里面包括产品、包括技术、包括模式。

那么我今天最主要还是想集中在技术和产品当中的源创新。实际上它有很多的限制，或者有很多的条件，来使得源创新能不能产生。其实在中国来讲新技术、新产品的制度还好一点，那么新模式相对来讲可能更容易，对吧，因为它不一定需要很高的技术，但是一种新的思维方式，一种新的这种价值理念，但是它对制度的要求可能就更加高。所以今天我们来讨论的源创新，我会集中在这个产品和技术方面的源创新，那么可以讲这个是Original Innovation（原创型创新），或者说是叫Disruptive Innovation（破坏型创新），就是说它是破坏性的，它从来没有过的，然后开辟了新的一个领域。

我最早看到iPhone的时候，我觉得确实是让人非常震惊。原来我们的手机我认为中国已经完全就像其他产品一样了，中国将成为手机的生产大国、制造大国，美国基本上手机就算是退出市场了，就像电视机，像其他的钢铁这样的一些产品一样。结果没想到这个iPhone出来以后，它实际上又引领了新的一个浪潮，改变了很多新的企业、产业，甚至使原来的这些手机又面临了很多新的挑战。

那么当然另外一种创新可能大家会更多地讨论了，那么是一种叫改进型的创新。改进型的创新最主要就是说它用新的技术，也是一种新的技术或者新的设计，来改进了现有的产品的品种或者质量，增加它的多样性，或者延伸，或者互补，或者替代等等这一类的。甚至通过一种新的技术来降低这种生产的成本，所以这个谢教授又把它称之为叫流创新，一个是源，一个是流，以此来区别这两个东西。那么举个例子来讲，比方说汽车的诞生，它是一个源创新，但是汽车工艺的改进或者汽车的不同的这种模式的这种设计、发明是一种改进型的创新，这是可以以此来作为一种区别。

那么当然了，我们现在是首先改进型的创新也很需要。我们最早在过去的30年，我们作为一个后期的一个国家，在工业化过程当中，我们甚至还谈不上创新，我们更多的是模仿。我们在干的过程中去学，去缩短它技术上的差异。那么现在至少到了一个我们大量的改进型创新的时候了，可以这么说，过去的十年里面，中国在改进型创新方面已经取得很大的进步。

那么再往前走，实际上更重要的，我们能不能有源创新？这可能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或者是我们给自己提出来的一个新的挑战。那么我想用我的逻辑特别来回答这个问题，深圳可不可以产生源创新？那么就是说源创新需要什么样的条件？那深圳是不是具备了这些条件？那么如果具备了这些条件，当然深圳就可以有很多新的源创新；但如果这些条件不具备，那么当然我们怎么来创造这些条件，使得深圳将来可以有更多的源创新？那么我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当然这是国际经济学，那么我们也专门研究这个产品的替代。在国际贸易当中曾经也有一个叫产品周期理论，我后面会介绍，那么它一个产品的创新，特别是一个从无到有的产品，它需要有一些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那么也就是说到什么样的发展阶段，人们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你比方说现在我们生活水平已经到了一个需要汽车、需要iPhone的时候了，那么这时候它这样的产品就应运而生；但如果说我们还非常穷，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你即使有这样的技术，其实你也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产业，更不用说成为一种创新的这样的一个源泉。所以说，经济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消费者的收入水平是决定我们新需求的一个重要因素。当然中国现在已经开始进入了一个中等收入的这样的一个阶段，人均GDP已经达到了一个几千美元快达到一万美元这样一个标准。那么从这点上来讲，我们可以讲它是一个非常常重要的一个条件。另外，经济发展水平也意味着作为生产方面的角度，你有没有足够的资本来支撑这样的一些颠覆性的创新，这也是经济发展水平的一个要求。

那么第二个条件就是需要有科技的一个技术水平，就是你这个国家的工艺也好，你的制造业水平要达到一定的标准，它不可能凭空出现，是吧？你首先如果说我们的国家还处在一个手工制造的这么一个阶段，它也不可能跳到一个非常高科技的这样一个阶段，所以有时候它也反映国家的综合技术水平。比方说美国iPhone出现，其实很多技术是已经存在的。很多技术已经存在，他怎么有效的把这些技术能够都整合起来运用到一个新的一种产品当中去，那么这些技术本身是一个国家源创新的综合实力的要求。

那么当然还重要的就是一个未来的一个科研水平，因为有好多东西要超前的。所谓源创新，它并不是简单地把现有的技术整合起来，它需要有人们对未来的这样的一个继续做科研的这样一种能力。那么我们可以这么说，原来也是有发明创造，那么中国古代也有很多发明创造，那么那时候发明创造可能是出于一种偶然性，他靠人多的实践当中发明的。那么现在更多的是要靠科学来发明，需要有实验室，尤其是工业革命以后，它的很多的这种发明创造、创新是来自于科学实验，那么这就跟一个国家的科研水平有密切的关系。

第四个条件就是人才储备。教育体制是不是培养这些源创新的人才，比方说美国的教育体制，他从小就鼓励你去异想天开，那么这样的话使得这种异想天开、与众不同成为教育里面的一种非常重要的理念，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那么还有充满着丰富的想象力，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这是源创新的一个重要条件。我们就来看看乔布斯，不知道在座有没有很认真读过乔布斯传的，我是认真读了乔布斯传，这里面学到很多东西。乔布斯不仅仅是一个企业家，他有他的一些梦，他的话有时候讲的我就觉得可能好像是应该我们学雷锋讲的话，他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我们要把有限的生命来做有意义的事情，要change the world。所以这样的话，他才会有一种高度的这种创造力。同时他的背景又非常复杂，他喜欢艺术，他喜欢宗教等等，他又懂得电子，在这种情况下他才可能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创新。那么当然同样创新的技术需要有些人来实现的，那么也需要有高端的人才来完成新技术、新模式的这种实现。

当然，很重要的是一个法律的一种状况。比方说创新里面的知识产权保护，如果没有知识产权保护，那么人们就没有创新的动力。还有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体系，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首先，竞争会逼迫企业更多的去创新，为了它的生存。那么同时这样一个公平的市场使它也有这种积极性，去很好的创新，来从创新当中获得利益。

最后一个就是一个社会发展的状况，包括创新的环境。这里面每个社会到一定阶段，它有一定的心态。比方说为什么发达国家的创新，这种源头的源创新会比较多一些？因为发达国家它已经到了一个就是说基本满足这样的一种生活需求，所以大家就心态也比较平静，那么更多的想的比较远。发展中国家可能更多的希望快速的致富，像我们中国现在处在这个阶段，心态是很希望迅速的能够获得回报，迅速的获得这个财富。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一种心态下，很可能就没有这种远见或者没有这种心态，静下来做一些风险更大的、更有意义的这样的一些事情。所以包括我们现在目标的企业家和资本投资的目标是要很快地获得回报，还是说它是一种长期的投资。这些也是我们叫做创新的环境，所以这个跟文化也有一定的关系。

那么为什么这个发达国家基本上创新的比较多？国际贸易理论里面它就来描述，就是创新，那么创新通常是从少数发达国家开始，我们讲的源创新，从少数发达国家开始，然后它变成了一个这种最初产品的出口国，这时候其他的工业国家和新兴工业国家都只是模仿或者进口。那么到了第二阶段以后，就是说这个产品就比较成熟了，那么其他人都能制造了。到了第三阶段以后，这个产品就变成了一个比较标准化了，它到了一种发展中或者是叫新兴工业国家当中成为主要的产业了。

那么实际上它这里面的条件是什么？就是说最初的这些产品的设计发明，它需要是一个科研密集型产品，所以它需要是在一般科技密集型的这种资源密集型的国家具有比较优势。那么到了成熟阶段的时候，它变成了一个资本或者技术工人密集型的产品，在这个时候可能是一般的工业，像日本、德国这些国家，它会生产的比较好。那么最后变成了一个标准化的阶段以后，就转移到了劳动密集型的一种产品，那么像中国、像原来韩国这些国家，它就具有生产这些产品的比较优势。我们可以看过去，钢铁也好，汽车也好，家用电器也好，都始终围绕着这样一个产品周期的理论在发展。

那么可以说美国是一个源创新最多的国家，那么刚才讲到那几个条件，首先它的经济比较发达，科研经费比较充足，而且工业化程度比较高，它有它的长期的积累。再一个它的教育体制是鼓励创新，所以教育不仅仅是一个公平的权利，教育体制如何来鼓励创新也是一个教育体制里面非常重要的一个使命。那么市场竞争程度比较高，法律和制度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做的比较完善。政府和企业都比较重视研发，包括基础研究，而且资本市场已经到了一个追求长期利益的这么一个历史阶段。

这是一些理论上的一些条件，我们再来看深圳。深圳应该讲也具有很多潜在的优势，在源创新方面。首先深圳处于一个中国的发达地区，珠三角的制造业基地，另外我们也毗邻香港，这是一个比较好的优势。广东省现在是第一的经济大省，特别我们现在提到粤港澳湾区的这样一个背景下，可以说这是从第一个条件角度来讲，深圳应该讲是比其他地方更具有优越性。深圳市的人均GDP已经超过了一万美元，这是在全国也算是比较高的。

另外，深圳的创新文化，这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因为深圳它是一个新建的城市，从一开始就改革开放，然后全国各地的移民没有一种传统文化的束缚。而且这里面，大家谈到深圳的时候说我们有六个“90%”：90%的创新型企业是本土企业；90%的研发人员在企业；90%的科研投入来源于企业，90%的专利产生于企业，90%的研发机构在企业，90%以上的重大科技项目发明专利来源于深圳的龙头企业，所以从这点上讲就是深圳这个企业成为一个主体的技术创新，这是一个很好的创新文化。

那么这里面有一些数据，大家可以看到这是深圳市的科研活动的经费、人员。这个是专利发明的情况，那么可以这么说，在主要城市里面，深圳也是名列前茅的，主要城市的发明的专利的数量，北京第一、上海第二、深圳排第三，另外这是历年的深圳的增长。还有叫每万人发明的专利的密度，深圳是排第一。另外这个说是国际的这种根据专利合作条约来看，深圳的这个城市也是远远超过其他城市排第一的。

第三个优势应该讲深圳政府的支持力度还是比较大的。他用各种的措施，比方说这个孵化器，他建立了很多的孵化器。包括深圳的一些创新的载体，包括超算中心、国家基因库等等这些对整体的创新还有源创新还是很多的积极的作用。那么成立高新区这些方面都是深圳市政府支持，我们可以看深圳市高新区的企业的收入，它占的比重也是非常高。

第四个深圳市的知识产权保护相对于其它地方来讲是更加严格一些。我听原来深圳市领导讲，就是作为特区，深圳是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应该讲首先是比别的地方出台更早，而且保护的力度也更大，这是深圳市的一个优点。

那么第五个就是说深圳市学校虽然不多，但是他比较新。可以看到南科大也好，深大也好，港中文（深圳）包括现在哈工大（深圳），我是觉得他们有一种创新的那种精神，而且在新兴的领域里，特别我前两天看到深大的排名提升很快，从原来几百名之后，现在是突飞猛进的在这提高他的科研教学水平。所以这一点也是虽然学校比较少，但是我觉得他都比较新，新有新的这种潜力。深圳市对人才引进的政策也是非常有力度的，比方说孔雀计划。

但是毫无疑问，我们也可以看到深圳在源创新的条件方面也存在很多不足。首先，深圳的高等教育发展是比较晚，而且规模是比较小，这一点确实是一个大家都意识到的。你看这个2015年，这个城市里面每1万人的大学生的比例，深圳市太低了，只有九点几个人。所以这样的话从整体上来看确实是需要加快发展高等教育，从另外一个讲的深圳高等学校，现在来讲12所，那么比起北京上海来讲，那是差的距离就比较大。

再一个大家也意识到深圳市的配套设施有所改善，特别是住房、医疗，还有一部分的外来人口的这样的一个数字，包括他们的贫困程度，特别是医疗住房这些不要小看，这不仅仅是民生问题，实际上也牵涉到吸引人才的这些关键的问题。

那么深圳市在基础研究方面应该讲还是比较薄弱的，那么基础研究也是非常重要。我记得周健工几年前我们在讨论深圳市的国际化发展当中，他做了一个报告我印象挺深的，专门来研究探讨国际上，基础研究和原创性的这个技术发明的这种关系。那么结论就是说一个地方的这种源创新跟这个地方的基础研究是非常有密切关系的。那么可以这么说，深圳现在总的来讲，科研机构也比较少，特别是研究型的大学还是比较少。那么我听说昨天也在这讨论怎么能够加快发展，这个可能需要一段的时间。

而且深圳市现在研发的投入也是比较分散，这是我觉得另外一个问题。你看到了一定的程度以后，研发不在于你总体多少，而在于你的具体到一些单位多少。比方说，现在美国这些大公司，它们已经在世界上是领先的，但是它的投入非常大。比方说亚马逊一年的科研费用，研发费用161亿，占到他总收入的11.8%；北美软件139亿，占到15.5%；英特尔127亿，占到21.5%；微软每年要120亿，占到它14.1%；这个诺华制药，大概每年要花96亿，也占到19%点几。

现在的科研，尤其是原创的科研不是小高楼，我觉得我们现在也讲创新，但是我发现现在很多创新，政府的钱像撒芝麻一样的，每个企业搞一点，每个企业弄点什么小的项目，然后就套取一点创新的资金，这样的资金的分散，而且资金的数额比较小，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出很大的这种源创新的这样的一些突破的。尤其到了现在这个科技水平很高的时候，他需要有一种集中力量打歼灭战的，但这个主要靠企业来做的事情。

还有我觉得政府和企业，特别是地方政府，这个问题也不光是深圳了，我觉得全国都存在这个问题，就是还缺乏一个长期目标，多数的地方政府和企业都关心创新的现实成果。比方说我这个创新能不能马上形成一个产业？能不能马上带来GDP的增长？这些东西可能是目前政府或者企业所关心的，当然需要关心，但是这样的话就会产生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大家对这些长期的项目可能就不是很关心。

另外重技术，轻理论；重理工，轻人文。总觉得我的源创新只要技术上就行了，其实将来的创新，它本身是一种综合的。比方说深圳，深圳现在我是觉得你可以看政府的政策也是一样，搞十个诺贝尔奖的基地，好事儿。结果我请了一个经济学诺贝尔奖，他们说不算，因为他觉得经济学不是技术。那么我就觉得这里面就有一点就是在创新当中看到的只是技术，没有看到它整个环境，尤其是社会科学还有人文这方面对源创新的这种贡献。

所以这是目前，我也跟人聊过，有几个比方说一些非常长期的研究的，在医学方面根治一些重要疾病的，他这个投入就非常大，但多数企业不愿意等这么长时间，而且做天使的投资的比重毕竟还是比较小，这是第四个。

当然，真正政府也在努力的解决这些问题，比方在高等教育方面，现在是提出了很多新的措施，也不能完全怪深圳政府，这里面还有我们教育体制问题。教育的增长很快，应该超过全国的平均水平，同时在人才的吸引方面也花了很大的功夫。在医疗等等这些民生当中也做了很多的努力。

所以总的来讲，我觉得深圳是一个努力创新的城市，尤其在改进型创新方面是走在全国前列的。但是在目前的发展阶段，深圳的源创新的动力和能力仍然不足。那么将来随着创新文化、经济发展、研发投入、人才积累、法制建设等方面的优势的不断改进，深圳的源创新的潜力还是非常之大。那么尤其相比其他城市来讲，因为这些改进型的创新实际上积累多了，也可能产生一些源创新。

所以说回答最后回答这个问题，这是组委会给我的题目，深圳可以产生源创新吗？答案是可以，但需要不断的创造和改善这样的条件。作为政府来讲，就不要具体的去关注哪一个产业是源创新、或者支持某一个项目，更重要的是要改善源创新的环境和条件，使得深圳真正的在未来几十年当中，成为中国源创新的一个基地。

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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