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民：金融科技对传统商业银行的颠覆 | 2017第一财经技术与创新大会深圳论坛

演讲嘉宾：

朱民 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副总裁

文字实录：

感谢李蓉董事长和第一财经的邀请，所以我今天有机会在这里和大家做一个沟通和交流。这是一个科技的会议，那么我是做金融的，就是做了很长时间的、长期的商业银行，所以我的题目叫《金融科技对传统的商业银行的颠覆》。

9月17日，清华大学举办了第二届金融科技的大会，在这个会上我做了致辞，简单的提到了金融科技颠覆未来的金融生态。那么这个会议以后，很多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你讲的太简单了，能不能讲的再细些？我想想呢，就把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的颠覆分成三块，正、反、和。第一块就是对商业银行的颠覆；第二块是传统商业银行应战，怎么反颠覆；第三块“和”，就是监管和未来的金融科技下面的新的银行生态。

那么时间的关系，我今天没办法讲三件事儿，我只讲一件事儿，这就是颠覆：金融科技对传统的商业银行的颠覆。前头叫“毕加索的鱼”，这个我会告诉大家，为什么这是毕加索的鱼，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给你们揭这个谜底。

这是2000年在美国的纽约南部有个州叫康涅狄格州，这是一个传统金融机构聚集的地方，整个交易大厅有1000个人在这儿交易，我参观过这个大厅几次，场面非常震撼，千人同时在向全世界交易，那可是厉害了。也就是仅仅15年以后，2016年，这个交易大厅几乎不复存在了。在这个交易大厅旁边是高盛的交易大厅，高盛的交易大厅我去看过，有600个交易员，今天是4个。交易人员去哪里了？当然解雇了。是业务没有了吗？不是的。业务去哪里了？业务去了金融科技。机器取代了人，而且居然是在我们都提得不太多的交易方面。原因很简单。人工智能的机器对于机会的捕捉，操作实施的敏捷和迅速，信息的反馈和沟通，整个全球市场的扫描，远远超过了我们人能做的。我想这一张图我们都会很有感触。

在支付清算行业，以中国为例，大家可以看到，商业银行做了461亿笔，在去年有两千多万亿元。但是我们可以看到非银行机构做了663亿笔，但是它量比较小，54万亿元。移动支付，大家可以看到非银行也就是金融科技的机构远远超过了970亿笔，比对257亿笔，当然它的份额小，量小。但是整个的金融科技在支付里的市场地位和它的上升，千万别忘了，前面这个是商业机构，是已经有中国至少60年和70年的历史，而移动支付只有3到5年的历史。

P2P是个特别简单的。现在中国P2P有几百家的企业在做。我们把P2P中国和海外典型的P2P模式看一眼，你就可以看到很清楚，P2P的银行代理到P2P的网站，当然监管现在也有不明确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利息。银行P2P它的贷款是市场决定，P2P以协议为基础，所以在个人基础上它的利润空间要大很多，它的风险控制是从借贷双方收费而不是从银行，整个风险承担从银行承担到出资方自己承担，有时候平台参与承担，整个的风险转移结构变了，整个的利差结构变了，整个的流程变了，P2P一下子走得非常的快。

机器人投资顾问，现在走的非常广，原因很简单。因为它能精准定位这个客户的风险偏好，所以低成本的配置ETF，而且能够全部的自动资产平衡。所以现在财务顾问的门槛和费用大大降低，从美国50万美金现在可以降到5万美金都不要，而且这个费用从以前的2%左右现在降到0.3%-0.4%左右都可以做，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机器人，它的效率，它的速度是大大提高了。

今天你打电话问的财务顾问，很多的回答是机器，不是人。从风险管理来说，我们的网易北斗他可以做贷前对客户的了解、贷中的过程模型的平衡休整和贷后的整个的预警，对整个传统商业银行的风险管理是革命性的，我做过银行的首席风险官，晓鹏你也做过是吧？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交流。在我们那个时候，一个大银行的风险参数的调整以季度、以年计的。我们的信息是很简单的，单维度的，信息的评级和一张资产负债表，现在信息参数的迭代以天计，一天可以迭代一次，现在信息的维度是多维的。如果用企业说的，从他的资产负责表、到库存存量、员工沟通交流、交易情况、股票市场。所有的多维信息能够非常准确的描述客户的潜在风险，整个风险管理完全变了。

我们现在做的微粒贷，以前对微小企业的贷款不能做，是因为对微小企业的了解不够，怕他拿了钱就走，这个事情常有发生。我记得在我们那个年代对中型轻量车的这个贷款是零首付，结果贷款和车的销售急剧的上升，两个礼拜以后发现人家把这个车拿去以后给分拆了，用零件卖掉换钱逃走了。因为我们对客户根本是不知道的，那么现在通过这个微信平台社交圈的行为特征，通过基本特征和网络交易特征，可以从不同的环节确认这个人，移动设备、网络环境、短信和身份识别，这个时候对这个人的理解是多维度的，我们对它的风险的偏好比以前要精准得多得多。

反欺诈，以前只是靠已有的案例，那是几十个。现在机器可以把全世界的欺诈案例，以阿里为例，1500个案例全部学完，然后再来进行审视，所以反欺诈能发生的概率就变得极其之低，所以这又是一个很大的变化。

所以金融科技对金融业的七大基础功能产生了很大的冲击。第一个存款，余额宝是最典型的现象。余额宝今天是世界上最大的货币基金，因为太方便了，这是存。第二个贷款，我们出现了各种的消费信贷、微小信贷、产业链贷款，各种各样的贷款，所以做贷款也就是很容易的事了。第三个支付，支付当然很简单，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移动支付已经成为了个人支付的主要渠道了。第四个融资，众筹现在很活跃。第五个投资管理，现在机器人做的管理现在非常的活跃。第六个，对保险业的颠覆现在还没有开始，但会远远地来得更为的迅猛，因为人工智能基本上能够适应保险业的场景的变化，所以这个保险的颠覆会来的更为的迅猛。那么第七个，整个金融市场的信息资讯管理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所有这些对金融业基本的属性的颠覆，改变了整个金融，特别是银行的运行的模式。它把传统金融银行，它是一个产品，在内生的，他从产品从最早的研发，到风险控制，到客户，到借贷，逐渐都是内生的过程。今天他把内生的过程拆换成一个外包的过程，研发是外包的，客户信息是外包的，产品设计是外包的，传导找到客户是外包的，最后借贷行为本身也是外包的。所以它等于是在一个垂直一个平行的银行的网络里，出现了无数垂直的细分市场的金融科技，把银行的基本的业务从“存”，到”贷“，到“支付”，到“风管”等等都外包了。

所以这是一个很大的对传统的银行机构的组织结构和流程结构的革命性的颠覆。所以整个传统金融机构以前我们说的产品设计、生产、风险控制、资源配置等等，所有都发生了变化了，而金融科技在不同的角度切入这个流程。所以整个银行的业务流程被拉长了，被拉细了，被外包了。那么现在正在发生，已经发生了很多，我觉得还会有更多的发生。

传统银行传统的四大支柱、战略合作伙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产品，这是第二个。第三是战略风险管理。第四个，分支机构。

我是做商业银行的，传统商业银行的四大传统机制，今天在根本上被金融科技颠覆了。因为战略合作伙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个垂直的细分市场的分割；产品完全地市场化了；分支机构完全网络化了；最后专业风险管理可以完全做到人工智能化，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所以从金融科技的角度来说，从现在来看，未来是一个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并行的结构。就是人工智能，互联网和物联网，然后通过云降低整个成本，然后通过生物特征延长整个服务空间，提高对人的准确率，提高经营服务的效益，也就是李晓鹏刚才提到的效率问题，这是很大问题，提升了资产安全，支持李晓鹏刚刚讲到的满意度的问题。最后，这个区块链驱动互联网的自动化和扁平化，然后到达客户。这是一个对整个的传统银行的根本性的组织、结构、功能、产品、技术、流程、利益、管理上根本的颠覆。

所以它挑战了银行的客户管理，渠道管理，成本管理和服务方式。它挑战了传统银行的商业、数据、信息，它挑战了传统银行的业务流程，它挑战了银行的风险管理，它挑战了银行的客户、产品结构和渠道。当然，它挑战了银行的溢价、成本和收益。所以金融科技对于传统银行业的挑战是颠覆性的。

我们做了一个分析，对2015年，全球的金融产品的细分，垂直的这个是产品。看我们这个分类，我们有客户、零售、商业三个不同的层次；在垂直的这部分，这个是大公司，这是中小企业商业贷款，这是零售；横向的，这是账户管理，这是借贷，这是支付，这是金融资产。高低，当然是表现它的规模；深浅，表明这一块的利润度，我们可以看到在今天整个金融科技的进攻，主要还是在零售支付这一块，但是零售在借贷和金融资产管理，颜色很深表明利润度是很强的，投资回报率占了10%以上的，也上升得很快。所以支付这个纵线条是现在的金融科技已经取得重大成果的。零售这是一个取得很大成果的。那么未来整个的金融科技的延伸是从这里走向中小企业的商业贷款，逐渐地走向大企业。

我能做个人贷款，我为什么不能做大企业贷款？我能精准的瞄准一个人的基本特征，我为什么不能瞄准大企业的信息？现在表明用人工智能的方式描述大公司的信息的准确度相比对人的描述，已经超过对人的描述的准确度。因为公司的信息的维度更多，能用的东西更多，订单，库存，甚至包括这个公司每天停车场里面有多少辆车，有多少客户和交易员来，都能告诉我这个公司的运营情况。整个思维方式完全变了，信息就变成有用，信息的描述的精准度。所以大公司的这个贷款，也是一个很大的。

我们把全世界银行2014年的资产负债表，我们给他做了个分析，大家可以看到特别有意思。这条线以中的是资产负债表，平衡表上的收入和产品，这一块是我们称之为表外业务。我们可以看到在表内业务主要的核心银行业务，主要还是贷款，他的整个的利润收入还是很高的。贷款、账户管理、存款，它整个收益。然后是投资银行业务，这是它整个的表内业务的发展。这个表内业务发展，从整体收入来说是两万亿美元，全世界两万亿美元，占了整个收入的56%，整个表外收入恰恰相反，在哪里呢？比较多的是资产管理和保险，是交易和支付，是一部分的贷款以及投资银行业务，它整个收益占了17000亿美元，占了这个46%。但是如果我们看看税后的净收入，表内业务只占41%，表外业务占了59%。因为表内业务大量的占用资本，表外业务很少占用资本，因为是交易性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表内业务的资本回报率只有6%，表外业务的资本回报率是百分之22%。银行的基本业务结构就是这样。

我为什么讲这张表呢？ 因为人工智能在今天的金融科技，可以把这一块全部颠覆掉。以客户为基础的，以交易为基础的，可以完全颠覆到。它提供更高的资本回报率，提供更高的净利润。在这个基础上，金融科技可以逐渐的向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侵蚀，把银行的资产负债表的这一块业务同样颠覆掉。

就刚才我说的，我可以做交易，可以做投资，可以做支付，我为什么不能做存款？余额宝已经做了。我为什么不能做贷款？各种微贷、各种消费贷都已经做了。既然做小型企业贷款，我为什么不能做大公司的贷款？已有的模型表明大公司贷款可以做得更好。如果银行的整个收益表能够全部被金融科技颠覆的话，银行还剩下什么？因为在垂直的银行的生产的生产链，它被金融科技一条一条的垂直的分割了。这是银行业现在面临最大的挑战。

我们把当今的金融科技对传统金融业的作用从两个维度进行分析，第一个维度是分析它的各种产品，它的技术；第二个是它的不同的分割的金融部门。从资本市场到公司贷款，零售贷款，资产管理，从这里到区块链技术、数据分析，保险、微贷、支付到规划、金融安全，到我们融资。我们可以看到支付仍然是最大的，而且支付已经从零售走向了公司业务，这是很大的一块。我们可以看到数据和分析，在所有业务的都是很大的一块。我们可以看到整个的金融科技在规划方面有很大的好处。我们可以看到，就是刚才第一张的表财富管理，金融科技有很大的发展的空间和潜力。

金融科技自己面临很大的挑战和生态，所以现在最大的一个挑战，就是所有的垂直的企业都是小型和微型的，所有的平台都是大型和超大型的。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有一个大型的平台，像IBM、Google、Amazon、百度、阿里巴巴都在这里。在这个大片的平台下有无数的垂直性的金融机构，通过大型的平台或者通过他们自己的平台向客户销售产品。所以下一步是这些公司是继续用自己的平台销售产品，还是通过兼并合作走向大平台，最终通过大的平台向客户销售产品？如果这个生态是以大的网络平台为基础，以他们的垂直供应链，来并入这个平台的话，这是一种结果。还有传统银行吗？

但是这个结果产生很大的问题，竞争，垄断。垂直的金融机构科技产业能够形成自己的微分系统直接接向客户吗？它的数据规模和数据运行，整个的能够满足这个需求吗？现在还不清楚，但是未来的这个金融科技颠覆传统金融的时候，金融科技本身一定有极其残酷和激烈的竞争，他们内部的垂直产品的竞争以及他们和大平台之间的竞争。不要相信平台会永远成为平台，平台被颠覆也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所以未来的金融科技的生态是一个很有意思和很不确定的事，监管是一个很大的事，这事我说我以后会讲，竞争是最为残酷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们在中国看到无数的金融科技的企业起来，无数的金融科技跑路、死掉。今后还会有更多的金融科技企业跑路和死掉，当然也会有更多的金融科技起来，我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会直接走向平台，还是他们自己能活下去，这个对未来的生态特别的重要。所以从中国来说，现在已经形成了四大平台，百度是一个平台，蚂蚁金服是个平台，腾讯是个平台，中国平安是个平台，平安的科技走得很前面。这是深圳的企业，在这个下面是各种各样的垂直的，包括小的平台，向这些大的平台靠拢。我们也很关注这个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我说过了，你不可以迷信平台永远是平台，永远会存在。但是你也不可以迷信垂直细分的就一定可以专业化分工活下去。所以这个未来的金融科技本身的生态会是一个很大的变化。而未来的金融科技，当然它本身也有很大的内部的风险，主要是他的数据，数据的私人性，数据的保密性的安全性，主要是整个的网络系统，主要是产品的研发和客户的延伸，这个过程中的质量控制和管理，我觉得这个都是会有很大的事情。

所以如果这一切已经在发生，我认为这一切会以更迅猛的速度发生，这就回到我的命题“毕加索的鱼”，为什么是“毕加索的鱼”呢？这是一张毕加索吃鱼的相片，50年代有一个记者在西班牙毕加索的老家，他想采访毕加索，结果看到毕加索在津津有味地吃一条鱼，吃的是满嘴留余香，之后他拍了张照，这张照片非常有名，叫毕加索吃鱼。毕加索是一个绝对热情洋溢、精力充沛的一个画家但是他做事认真，你看他吃鱼吃的多认真，他把这个鱼吃得干干净净，毕加索吃完以后这个鱼就变成这样了。

传统商业银行如果没有及时地抵御和改革的方针，没有科技的跟进，我觉得他们的结果就是被毕加索吃剩下的这条鱼。原因很简单，如果传统商业银行的平行的产业链都能被金融科技垂直细分外包和割裂的话，它剩下什么？它只剩下一个鱼骨头，这个骨头会不会被平台取代，阿里、腾讯、百度？头还在。这个李晓鹏走掉了，我把他吓了个半死，这个李晓鹏先走掉了。这个头还在，剩下的也就是骨头了。

当然，这是一个极其悲观也是不合实际的假设，因为我们假设传统的银行没有反击，它等着被蚕食，束手自博，像一条鱼被贪婪的毕加索细细的咀嚼和吃掉。银行业一定会反击，所以银行业反击的话，他会走很多的方向和道路。它会改革，它会把金融科技引进来，它会自己再变再生。所以它很可能变成一条新的鱼，这条鱼又是毕加索的鱼。毕加索后来画了一条鱼，毕加索一个著名的抽象派画家，他喜欢立体派抽象派，他喜欢把所有东西扭曲在一起。我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人能看得明白这条毕加索的鱼，认为能明白的人举手。嗯，大家很谦虚，周健工看明白了，你看明白什么？你看明白了鱼头对不对？我觉得鱼头还在，但是鱼鳍、鱼鳃、鱼身体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个鱼是变成了一条鱼还是变成一个怪物？八爪鱼是会飞的鱼。是一条没有鳞的鱼，是一条有16条腿的鱼？我们不知道。我知道这是一条毕加索鱼，这是一条怪怪的鱼。这条鱼因为经历了挑战，重新产生了生命，这是未来的商业银行之鱼。

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的冲击，是颠覆性的。冲击刚刚开始，颠覆性的结果已经看得非常的明显，继续下去会从根本上颠覆整个银行，把整个银行的产业链和产品链肢解掉。银行业不反击不主动的作为，不改革不发展，它只能成为毕加索的这条鱼。银行业群起反击，用各种方式重组自己，它还是会发展，它就会发展成一条新的鱼，我们不认识和我们不知道的鱼。这是毕加索的鱼。

金融科技对银行业的颠覆是根本性的，未来一定很精彩。我们看毕加索画画和吃鱼，我们更关心金融科技怎么颠覆传统银行，而传统银行怎么改变自己成为一条新的抽象派的毕加索的鱼，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第一财经下一次举办这个活动，我来讲毕加索新的鱼，我们传统金融银行可能的未来。

我的发言就到这里结束，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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