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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监狱、医院、旷野、沙漠演奏大提琴,终于找到音乐的意义

第一财经APP 2017-03-21 10:27:00

作者:吴丹    责编:吴丹

这十年,朱亦兵带着自己的大提琴乐团在各种简陋、杂乱或是不可思议的场所做免费公益演出。4月28日至5月1日在北京国图艺术中心举办的“超级大提琴”音乐会,是他任性玩音乐的另一种极致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大提琴家朱亦兵

人生走过半程,朱亦兵仍然没有弄明白,他这个对数字、宇宙、历史和神秘空间感兴趣的人,为什么最后就成了大提琴家。

“我从小就反复做一个梦,几块大钢板在天上撞来撞去。”从小数学拔尖的朱亦兵,最痴迷凡尔纳三部曲里的科幻世界。他一直不明白梦境对自己的未来有何启示,身为中央音乐学院大提琴教授的父亲朱永宁容不得他思索,直接塞给他一把大提琴。

“40岁之前,我从没喜欢过音乐。”面对第一财经,朱亦兵坦言,他跟中国数千万琴童一样,从小就被逼迫走上自己并不喜欢的道路。“我一直是我爸的学生,他是暴君,很严厉。”朱亦兵的母亲王耀玲是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走上音乐之路,似乎是生命的必然。

但他却说,“如果不学音乐,我会是数学家。我家是出医学家和数学家的家庭。我们家有一个科学院院士,一个工程院院士,还有很多的医生。”

51岁的朱亦兵身上有股任性、嬉皮、满不在乎的劲儿。个子不高,轮廓分明的五官透露出四分之一的瑞士血统。他是中央音乐学院讲课最有趣的教授,也是中国古典音乐圈里最特立独行的演奏家。

十年前,朱亦兵离开居住了20多年的瑞士,放弃乐团百万年薪,回到中国,一边教学一边组建朱亦兵大提琴乐团,带着乐团在各种简陋、杂乱或是不可思议的场所做免费音乐演出。他形容自己是小游击队,“我们在校园,在工厂车间,在医院,在机场调度塔楼,在监狱,在会议室,在一些像纸壳子一样的场合演奏音乐。没有体制一分钱的支持,我们做了五百场。”

他拒绝高雅音乐进校园的口号,“为什么要说我的音乐是高雅的?普及?我最讨厌别人来普及我,我也拒绝普及别人。”

2015年,朱亦兵带着乐团重走丝绸之路

在青海湖面对大自然奏响琴音

在嘉峪关夕阳下演奏大提琴,朱亦兵说,“我们向先人致敬,向历史鞠躬,向文明膜拜”。

音乐就是游乐场

一天早上,朱亦兵一觉醒来,微信、短信和微博里堆满了三百多条朋友们的抱怨留言,“所有的票务网站都被大提琴‘黑客’攻陷了。”他才意识到,这一天是“超级大提琴”音乐会的开票日。

4月28日至5月1日才开幕的音乐会,能把大麦等几大购票网站弄崩溃,让朱亦兵很意外,“古典音乐在中国能火成这样,让人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安慰。”

这场音乐会有点古怪,没有座位之分,300元就能买一张通票听一整天。连续四天的音乐会,囊括了来自14个国家的21位中外大提琴演奏家,从独奏、重奏到室内乐,你只要拿着一张通票走进国图艺术中心的大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穿插在13场音乐会之间的,还有12场大师班,以及讲座、展览等。用朱亦兵的话说,“就是一个游乐园,(拿着票)出去还能再进来。你听一场不感兴趣没关系,我只认票不认人,卖给黄牛还能接着用。你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爱干嘛干嘛。”

这种带有庙会、游乐场性质的音乐会,是对古典音乐一贯严谨风格的全盘颠覆。

“为什么做通票?我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都是一个价格,就是音乐麦当劳。大家进来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所有人得到的都是公平的、开心的。”朱亦兵说。

这并非朱亦兵第一次“疯玩”古典。去年,他就自掏腰包办过一届“超级大提琴”,这场以“庆祝朱亦兵50岁生日”为名的音乐聚会,来的都是世界各地的大提琴家朋友,因为庆生,出场费几乎没有,让朱亦兵能够从容地给以自己的名义带给大众音乐狂欢。

那场“超级大提琴”本来没有任何盈利的考虑,结果蜂拥而来的观众让朱亦兵诧异,6场大师班,6场音乐会,以及讲座和儿童形体课,每天都是人,而且越来越多,“到了晚上,音乐会都结束了,观众还不走,留在大厅里,跟大师合影聊天。”也因如此,下个月即将开幕的“超级大提琴”令各地的大提琴迷蜂拥而动,最终导致购票网站一度瘫痪。

2014年圣诞夜,乐团为五百位在京打工子弟演出

从天堂瑞士到雾霾北京

朱亦兵总觉得,他活过两次人生。

前半生,他是“音乐神童”,是人们最艳羡的一类人。12岁录制第一张唱片,连续五年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获得全优生。1983年,他成了第一个考上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的中国人。

“去巴黎,没我爸管了。没电话,写封信十天半月才到。人一下儿就断线了。”朱亦兵说,入学那天,他直接在初学试上把毕业考的内容都全部通过了,这意味着他今后可以不再练琴。“每天都在游戏机厅里泡着,一个欧元能打通关,可以玩两三个小时。”他成了有名的街机王,直到现在,他还津津有味地回忆游戏的难度,以及家中收藏的第一代X Box游戏机。

不喜欢音乐的朱亦兵发现,中国人是个神奇的民族,“你不用心,还是能做到非常优秀。”不练琴,但每次回考都第一名,老师完全不知道他在外面玩得昏天黑地。

1989年,朱亦兵考上瑞士巴塞尔交响乐团,成为最年轻的大提琴首席。23岁的他,第一年拿到的薪水折合人民币就有150万元。

瑞士天堂般的环境、高薪、体面的职业,无一不是人生巅峰的标志。但朱亦兵享受不到快乐。不用动脑子就能拉好琴,日复一日在世界各地演出交响乐和歌剧。即便舒适,也意味着无挑战的乏味。

2004年,中央音乐学院邀请朱亦兵回来办讲座,他看到国内的巨变,思前想后,决定回国赴中央音乐学院任教授。200多个箱子,20吨重的家当,两把大提琴,伴随着朱亦兵一家四口回到中国。

这个“一时冲动”的举动,即便在今天看来,朱亦兵也没能明白其中的缘由。相比瑞士生活的安逸富足,北京的雾霾、糟糕的交通,乃至最初回国面临的艰难的音乐理念,都让他更深刻地明白生存之不易。

或许是有痛感的状态,更让朱亦兵体会到生命的愉悦,“我认定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条小鱼儿都明白的道理:逆流而上才是生命之本。”他失去很多,承受很多,但收获也很多。

“也许中央音乐学院和我的学生们并不真的需要我,但我真的需要音乐。”他说,正是回国之后,他才真正的明白音乐对自己意义,真正爱上音乐。

“辛酸、煎熬”,是朱亦兵这十年在国内做大提琴重奏教学与演奏的感受,“中国这个环境,十年前没人玩儿室内乐,也不相信大提琴重奏的意义。”

他想改变这一切,自己组建朱亦兵大提琴乐团,自费到处演出。他听过太多讽刺、不解、排斥与嘲笑,却更加有动力,“逆风前行是充实生命的常态。”他相信真正的文化是一种民生行为,而不是曲高和寡、高山流水。他倔强又任性地把朱亦兵大提琴乐团带到各种不可思议的场所,为那些对音乐一无所知的人免费演出。他相信这才是音乐存在的意义。

2010年,朱亦兵大提琴乐团参加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大提琴艺术节,摄影师在音乐厅餐厅后厨捕捉的这张照片,恰是乐团多年不分场合演奏音乐的写照。

“这么多年了,我们做了五百多场演出。”说起这些年乐团的变化,朱亦兵忽然笑起来,用略带夸张的语气说,“终于有人肯给我们出路费啦,有人管饭啦。”

今天,国内一些企业开始赞助朱亦兵大提琴乐团的公益演出,虽然仍然杯水车薪,比过去好了很多。

“体制的支持依然不存在,但是没关系,不反对就已经是最大的支持。”朱亦兵说,全国各地大提琴重奏烽火四起,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最好状态。

2015年国庆,朱亦兵又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带着乐团做西域“乐”野之游。六个人,六把大提琴,开着五辆车,穿行于荒漠与戈壁之间。一路从西宁、嘉峪关、月牙泉、张掖、青海湖开到敦煌,在沙漠田间城堡荒野中吃吃喝喝走走停停,“走到哪儿,音乐就响到哪儿,不管听音乐的是人是兽,是风还是水。”玩得兴起时,他们在一片金色的胡杨林里停下车,看到一片浅湖,挽起裤腿就踩进水里,对着旷野拉起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在朋友圈里,朱亦兵写过一段煽情的话,“舞台不是琴房不是考场,不光是音乐厅和歌剧院,而是社会,在这个大舞台上我们才能真正履行我们作为音乐家的使命,传播人性艺术之美。雾霾不可抗拒,但我们可以把心灵净化器送到我们同胞那里。我爱大提琴,我爱音乐,我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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