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污”整治：无棣县的“零容忍”与“堵疏结合”

没有激烈反应，292家“散乱污”企业几乎无声无息地被全部关停整治，长期以来困扰当地环境质量的顽疾正逐步消除。

这是第一财经记者日前在山东省滨州市无棣县采访时，听到的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本月初，环境保护部一份通报称，“散乱污”企业整治得到了各地方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创新机制，破解“散乱污”企业环境违法问题，涌现出不少亮点做法。

在这份通报中，无棣县整治“散乱污”企业的做法得到了环保部的肯定。6月23日至24日，第一财经记者赴无棣县实地求证。

整治“散乱污”应该标准统一

无棣县位于山东省最北部，地处沿海，是黄河三角洲综合开发的重点区域，也是“海上山东”建设的前沿阵地，素有“冀鲁枢纽”和“齐燕要塞”之称。

“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近年来无棣县的环境形势也十分严峻。”无棣县环保局局长李荣海对第一财经记者说，当地“散乱污”企业主要集中在废旧塑料颗粒加工、砖瓦窑厂和饲料行业。废旧塑料颗粒加工有近30年历史，在信阳镇、水湾镇和车王镇分布面广，从业人数多。由于规模小、工艺差、环保设施不足，企业生产时，废水、噪声和粉尘污染严重。

李荣海说，前些年，无棣县对于这类企业进行过多次整治，贴封条，勒令停产，但很快就死灰复燃。“散乱污”一直当地是大气污染防治中难“啃”的硬骨头。

“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防治强化督查以来，形势不一样了。”李荣海说，无棣县决定对“散乱污”企业“零容忍”，从4月份起，环保、公安、国土、市场监管、中小企业、水务、供电等部门对“散乱污”企业联合查处，断电、断水，清除设备、原料和产品。

23日下午，在无棣县信阳镇金营颗粒厂，第一财经记者看到，生产车间里的设备已被全部清除，地上散落着一些废旧塑料粉沫和颗粒。车间里已经断电，库房也是空荡荡的。

无棣县信阳镇副镇长李凤军告诉记者，金营颗粒厂已经开了十多年，生产原料是建筑工地使用的安全防护网，这些破旧、夹带着水泥块和泥土的防护网拉来后，清洗、破碎，再加工成塑料颗粒。

“最多的时候，信阳镇有100多家这类企业，都是家底作坊式的，没有任何污染处理设施，废水直排，垃圾遍地，噪声、气味和粉尘污染严重。”李凤军说，当时，镇政府经常收到群众举报投诉。

与金营颗粒厂相隔几十米，是一家名为“玉超造粒厂”的废旧塑料颗粒加工企业，看上去规模更大一些。第一财经记者在现场看到，货场上已经空无一物，车间里的加工设备被清除。

企业主庞玉超对记者说，这家企业2008年就开始生产了，陆续投入40多万元，年塑料颗粒加工量约500吨。“去年上半年，镇政府要求停产后，就已经不再生产了。”庞玉超说，“每个月可能损失几万元，但企业污染环境，政府说关就得关，不让干就不干吧。”

庞玉超说，企业用工最多的时候有20多人，但都是当地60、70岁以上的老人，“工人的平均年龄超过60岁，他们也就挣点零花钱，挣一点是一点。”

无棣县治辉塑料母粒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金怀在信阳镇姬家花园村有一家废旧塑料颗粒加工厂，“2013年开的，投了200多万元，有3条生产线。”张金怀承认，加工厂没有环保治污设施，曾经多次被当地环保部门要求整改。“今年4月，加工厂被政府关停。环保不达标，政府要求关就必须关。”他说。

渔网加工也是无棣县的传统产业，有近50年的历史，主要集中在小泊头镇。小泊头镇党委书记张洪涛对第一财经记者说，绝大多数渔网加工户在渔网定型工序中使用小锅炉，造成了大气污染。按照《京津冀及周边地区2017年大气污染防治工作方案》和滨州市大气污染防治“百日会战”要求，小泊头镇在今年3月份已对所有燃煤小锅炉实施了关停。

“在我看来，强化督查、严格执法非常有必要。”23日傍晚，无棣县委副书记、县长姜凌刚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说，“散乱污”企业对地方经济没有什么直接的贡献，“要说富民，还多多少少能算上，但它既是一个富民项目，又是一个扰民项目。再说，‘富民’富的是哪些人?真正从中得益的还是少数，受影响和不满的还是占多数。”

姜凌刚说，对“散乱污”企业，就应该取缔一批，规范一批，提升一批。“对存在明显环境违法行为的‘散乱污’企业，就应该‘一刀切’。”他说，如果执行不一样的标准，其他人看在眼里，“就没法弄了”。

无棣县到底有哪些“妙招”?

整治“散乱污”，无棣县到底有哪些“妙招”?

据第一财经记者了解，除了各级重视、属地管理等这些“套路”外，无棣县的“联动执法”特色明显。

“分管环保的副县长同时兼任公安局局长，做到了公安力量及时介入，有效确保了‘散乱污’整治顺利进行。”李荣海说。

无棣县副县长、公安局局长张庆华对第一财经记者说，“我现在的主要精力是投在环保上。环保需要警力配合，随叫随到。在县公安局有专门负责食药环(食品、药品、环保)的警察。”

李荣海告诉记者，分管环保的副县长兼公安局局长，这样的制度设计是去年底确定的，“效果非常明显。”他说，如按照过去的执法要求，环保部门要现场调查、取证，再移送公安。但在移送过程中，如果企业主拒绝到场，环保执法人员不能强制，否则就是限制人身自由，企业环境违法的第一手资料就可能拿不到。

“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我们事先估计案子可能需要移送公安，会与公安人员一起到现场，在第一时间控制现场和当事人，保证环境违法证据不灭失。”李荣海说，公安、环保联合执法，震摄作用也非常大。

今年以来，无棣县针对“散乱污”企业立案查处环境违法案件10起，移送公安机关10件，治安拘留32人，保持了严打严惩的高压态势。

另一个“妙招”是网格化管理。李荣海介绍，无棣县建立了县、镇(街)、村三级网格管理体系，以行政区为主，县长是一级“网格长”，明确网格化监管领导责任、主体责任和直接责任，还建立了基于网格的“散乱污”企业清单和拆除工作台账，实行销号管理，拆除一家、销号一项。

第一财经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无棣县整治“散乱污”之所以没有引起大的反弹，一个关键的原因是“堵疏结合”。

李荣海介绍，塑料颗粒加工家庭小作坊被关停后，原从事塑料加工人员面临失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农民增收和社会稳定。无棣县采取了两个办法：

“走出去”。今年3月中旬，组织原小塑料颗粒作坊主200余人赴惠民县、潍坊市等地进行参观，学习先进的生产方式和管理经营模式，对企业主进行环境保护、企业管理知识等方面的培训，引导塑料颗粒加工企业产业升级。

“圈起来”。无棣县在该县经济开发区规划建设100亩再生资源产业园，吸引经营业户入园生产，形成行业集聚。新产业园统一规划设计，建设废水、废气处理设施。目前，产业园正在紧张施工之中，12家加工业户已报名搬迁，1家规模经营业户已整体搬至产业园内。

由于看好产业园的发展前景，张金怀等企业主还抱团参与了工业园的建设。“我们已经投入几千万元了，光土地整理就花了3000多万元。”张金怀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庞玉超没打算进工业园。他告诉记者：“家里还有一个孙子没人照看。本来打算开出租车，但手续比较难办。”记者看到，在玉超造粒厂的厂区大院里，原有的堆场已经翻耕，约2亩地。“我准备二次创业，建个苗圃，种些树卖。”

整治“散乱污”有什么实效?

第一财经记者从环境保护部了解到，“散乱污”企业整治是当前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防治强化督查的重点。

21日，环境保护部环境监察局副局长夏祖义告诉记者，今年4月7日，环保部启动第一轮大气污染防治强化督查。截至6月19日，各督查组共检查24969家企业(单位)，发现17289家企业存在环境问题，约占检查总数的69.24%。

存在问题的企业中，属于“散乱污”问题的5827个。其中，超标排放的35个，未安装污染治理设施的1701个，治污设施不正常运行的1440个，涉嫌自动监测弄虚作假的4个，存在VOCs治理问题的1449个，防扬尘措施不完善的2934个，存在其他问题的3899个。

“从督查组发现问题的类型来看，最多的是‘散乱污’问题。”夏祖义说。

为何把督查的重点放在“散乱污”上，而不是过去的重点污染源和大企业?夏祖义解释说，从造成京津冀大气污染的因素看，工业污染源主要分两类，一类是重点污染源，这类企业通过多年来的监督检查、安装自动监测设施、公开不达标企业等手段，污染物排放状况等到明显好转。

另一类就是“散乱污”企业。这些企业普遍没有工商、土地、环保等手续，生产过程中大都存在违法生产、超标排放、未安装污染治理设施、治污设施运行不正常等问题，严重影响了周边地区的环境质量及群众健康。

“这些企业对当地的经济贡献十分有限，很多连工商手续都没有，更谈不上税收贡献和推动经济发展。”夏祖义说，“散乱污”企业对经营者个人来说，可能会带来一些收入，但是这些收入都是在牺牲环境的前提下获得的，这些作坊式企业生产的产品流入市场，形成不良低价竞争，也造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给正规生产企业带来不利影响，扰乱了市场秩序。

夏祖义说，“散乱污”企业在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广泛存在，多数是家庭作坊式企业或者个体工商户。从分布情况看，主要位于农村和城乡结合部等区域，位置较为隐蔽。同时，在省市交界处相对集中，这些地方监管力量比较薄弱，“散乱污”企业更容易生存。

“‘散乱污’企业对大气污染的贡献，目前没有科学统计过。但是由于其量大、面广，且几乎没有任何治理设施，污染物直接排放至环境，因此污染贡献还是很大的。”夏祖义说，调查发现，京津冀各地分布着约10余万家“散乱污”企业，直接排放污染物，其影响还是可想而知的。

夏祖义表示，从全国和京津冀地区大气环境改善的情况可以看出，我国大气治理的方向是正确的，措施是管用的。国务院《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也明确要求，“对布局分散、装备水平低、环保设施差的小型工业企业进行全面排查，制定综合整改方案，实施分类治理。”

而持续开展的环保督查，包括对“散乱污”的整治，也收到了实效。环保部监测数据显示，京津冀及周边地区今年3、4、5月空气质量较之前三年平均浓度有明显改善，特别是强化督查开始的4月份，是近年来空气质量最好的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