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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巴马妻子米歇尔的家乡,隐藏着暴力、毒品与黑帮地盘之争

第一财经APP 2017-07-22 09:56:00

作者:俞冰夏    责编:吴丹

黑帮有黑帮的地盘斗争,政客有政客的地盘斗争,连非营利机构之间也有一模一样的地盘斗争。巴尔加斯的《伤城》提供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此类作品描绘的不是如何走出深渊,而是人们怎样靠贴狗皮膏药一天一天活了下来。

美国一些城市的社区里,多是黑帮控制的领土,黑帮的势力远远超过警察或者城市监管部门

上世纪70年代,经历了大规模中产阶级郊区化迁徙之后,美国城市中心日渐成为黑帮盛行之地。美国一些城市拥有全世界最高的谋杀对人口比率,根据2015年以每十万人口谋杀率排行的数据,美国城市圣路易斯排在全世界最危险的城市榜单第15名,巴尔的摩、底特律、新奥尔良分别排在第19、28、32位。前50名当中,这些美国城市是仅有的发达国家城市,欧洲、亚洲无一城市入选。

美国城市圣路易斯排在全世界最危险的城市榜单第15名

“内城”或“贫民窟”,是美国特殊政治环境下十分独特的存在。一方面,美国城市从GDP数据上看与贫穷远远沾不上边,对游客或居住在郊区的中产阶级来说,这些社会阴暗角落他们永远不会涉足,也因此乐于假装它们根本不存在。然而另一方面,少数族裔与贫困人口生活在与城市主流叙事完全脱离的自治社区当中——这些社区大多是黑帮控制的领土,黑帮的势力远远超过警察或者城市监管部门,成为组织效率最高的社会团体。2000年代取材于巴尔的摩的电视剧《火线》,从底部勾勒了城市犯罪的全景图:一方面是来自社区的贫穷、毒品、青少年辍学、枪支、犯罪、谋杀,另一方面是警察局的暴力执法、腐败政客的投机倒把、学校与其他公共机构的严重资金不足,以及更深层次的结构性种族隔离。

于是,在某种意义上的民主选择之下,黑帮成为一些街区的实质“带路党”,与之相伴的是不可避免的腥风血雨。10年前的《火线》给美国主流社会,其中包括一些政客上了一堂公民课。《火线》播完当年,来自美国谋杀之都芝加哥的巴拉克•奥巴马当选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他的妻子米歇尔正是在芝加哥的内城贫民窟长大的。十年过去,虽然奥巴马在任期内进行了一些政治上的努力,芝加哥和其他内城的暴力谋杀不降反增,大规模犯罪组织经历了几次领导换血之后,仍然活跃在贫民窟每个角落,而另一面的警察暴力执法与体制对弱势群体的疏忽同样不见好转。两方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对峙状态。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妻子米歇尔(右婴儿),正是在芝加哥的内城贫民窟长大

社会学家罗伯特•巴尔加斯(Robert Vargas)的《伤城:一个芝加哥街区的暴力地盘战》(Wounded City:Violent Turf Wars in a Chicago Barrio),关注芝加哥内城一个名叫“小村”的以墨西哥裔为主要人口成分的街区。巴尔加斯的研究一部分类似所谓的民族志写作,来自大量实地田野调查,试图理清这一街区里每一条马路的真实状况,另一部分则是对这一街区政治状况的分析,试图把“小村”的现实与腐败程度臭名昭著的芝加哥政治混局联系在一起。巴尔加斯认为这两点是分不开的,前者是内部矛盾,后者是外部矛盾。

“小村”是个地理位置特殊的街区,它离芝加哥市中心旅游商业区大约十公里,与南城大规模非裔贫民窟相距更远,北面和东面则是传统白人工人街区、中国城和已被“士绅化”的前贫民窟。“小村”大约11平方公里的地界里,活跃着三四个不同的拉丁裔黑帮组织,其中“拉丁王”是势力最大的毒品批发商,也是暴力犯罪最严重的黑帮组织。但这不等于整个“小村”都处于暴力淫威之下。巴尔加斯很快发现,在同一条马路的两头,你经常会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一边的孩子们可以自由地在街上玩耍,不需要担心人身安全;另一边的马路上则除了黑帮成员以外没有其他人影,居民出门前要先从窗帘缝里张望,大部分路人和车辆碰到红灯都不敢停下。

巴尔加斯找到的第一个症结,是美国政治中很常用的伎俩——重划版图。芝加哥城内分有30多个行政区,“小村”的大部分街道属于第22区,该区区长里卡多•缪诺兹是芝加哥第一批拉丁裔政治活跃分子,上世纪90年代芝加哥第一任黑人市长哈罗德•华盛顿时代当选的以平权为平台的政客,在该街区有较好的名誉,区长本人手中也有一定政治资源。在巴尔加斯眼里,“小村”大部分属于第22区的街道虽然也存在黑帮,治安却超过预期,其中四五条街甚至被本地居民戏称为“郊区”,排满单栋家庭别墅。这部分治安成本除了政府拨款以外,还来自一些与当地民主党关联的非营利组织。这些组织能筹集到资金为青少年提供诸如篮球场、游泳池之类的课外活动场所,因此如当地青少年所说,“我们有事干,没必要加入黑帮”。与此同时,非营利组织也能通过与此相关的社会活动,为区长赢取选票。在美国政治框架下,这是“本地民主”的标本,政客和人民能通过正规渠道沟通。

而“小村”东部则是另一个场景。几任市长和州府政客为了各不相同的目的不断“重划版图”,试图把“小村”东部的街区强行合并到东面的白人区和北面的非裔区,这片区域因此缺乏代表本地利益的政客。

在这些街区,治安就成为老百姓自己的问题,而黑帮利用监管缺失,扮演起了“枪杆子村委”的角色。巴尔加斯深入到这些家庭,发现如果你要在这里平安度日,需要进行很多微妙的政治协商。这里有一条街道似乎与众不同,不仅每家每户后院都绿树成荫,甚至还有监控录像机(根据巴尔加斯书里的说法,一台市政监控录像机每月成本是惊人的19万美元,而每个区一年的零用经费只有100万美元)。调查之后他明白,这是因为这条街上住着当地的“选区委员”。什么叫“选区委员”?巴尔加斯采访的一处住户说:“你家院子里那些选举广告板是不是总有人给你拔掉?他们就是干这个的。”选举委员是为区长或其他政客收集参选签名,进行每家每户游说的政治地头蛇。在这里,每条街的安全程度取决于住户中是否有人有这样的“政治资源”。实在没有,组织能力较强的当地居民也会进行一些自我保护措施,比如在马路上放减速带,或者巧妙设置单行道和死胡同,使得开车进来扫射(芝加哥本地最普遍的暴力谋杀手法)的敌方黑帮成员进得来出不去。因此,哪怕控制这块地盘的黑帮成员也喜欢住在这一带。

在“小村”,巴尔加斯观察到,治安因每条街而异——在他看来,主流话语对此丝毫不理解。并非大多数贫民窟市民都像其他市民认为的那样拒绝与警察沟通,庇护自己街区的罪犯,使得破案非常困难(2016年芝加哥谋杀案有763起,只有151起破案,破案率仅19.8%)。几年前某一任警察局长曾进行过一次“沉默即是谋杀”的宣传广告,在电视上大举播放。巴尔加斯认为,居民拒绝与警方合作主要是因为害怕报复,而警察也起了一些负面作用。在“拉丁王”地盘里,所有“告密”的民众,家都会被放火烧掉。警察有时候图省事,会在街道上让普通民众认脸,几乎直接宣告报案者要倒霉。而巴尔加斯在与“拉丁王”黑帮成员聊天的过程当中发现,他们的老巢里放着偷来的警察对讲机,能完全实时监控该街区的警务活动,因此找到报案者不费吹灰之力。

你当然不能说因为胆小而容忍犯罪是多么高尚的行为,但在黑帮占领的街区,黑帮比起警察,无论震慑力还是本土兼容性都远远要强。大多数黑帮组织在贩毒或与其他黑帮组织暴力抢地盘之外,实则也有它“亲民”的一面。一些黑帮较为“人性化”,巴尔加斯举了2015年被警察部门端锅的“二二”组织(二二意味着该组织的发源地是第22街)为例,其前领袖通常亲身参与社区公益活动,他不但乐于助人,甚至会扮演缺失的区长角色,为民众排忧解难,也从不会让自己的黑帮活动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是这一街区最受人尊敬的角色。这位黑帮老大入狱之后,他的地盘成为枪声不断的战场,两边的黑帮都试图进来抢占地盘,最严重的时候,黑帮居然设置了路障,搜查某一辆过路车车主身上是否有黑帮文身。

最终,巴尔加斯认为,非营利组织在“小村”这样的街区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在调查过程中认识了很多以反黑帮反暴力为宗旨的非营利组织员工。这些员工大多是前黑帮成员,很多刚出狱,他们具备深邃的本地知识,又有很强的干劲,希望靠自身努力一改前非。唯一的问题是,各个以申请政府基金为资金来源的非营利组织,居然也开始在街上争抢地盘,以便申请更多的资金。这无疑非常讽刺,也反映了美国底层的真实政治状态。巴尔加斯记录了2009年,奥巴马总统上台才一个月,“小村”一个小学女生被黑帮误杀,这一事件引来了相当的关注,奥巴马政府为芝加哥贫民窟特别拨款,而与当地民主党关系密切的一个非营利机构得到了这笔资金。当他们试图为“小村”最危险的地盘之一——一所公立中学学生提供安保帮助的时候,发现中学校长步步阻碍他们的活动,不允许他们进校,甚至会在工作时间自己开车巡查,举报工作人员用手机、抽烟等行为。事实是,校长与另一个非营利机构有切身利益关系,希望通过举报,让自己支持的非营利机构在下一个预算年得到这笔资金。

黑帮有黑帮的地盘斗争,政客有政客的地盘斗争,连非营利机构之间也有一模一样的地盘斗争。巴尔加斯的《伤城》提供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很显然,“胜者为王”是一种可参考的行为模式,“政治协商”是另一种——但这些都是暂时的。新一拨黑帮成员,新一拨政客,新一拨非营利机构,又会组建他们自己的丛林规则。巴尔加斯,像所有圈内人一样,已经懒得谈枪支和毒品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与本质。你默认它们的存在,也就是默认《伤城》或者《火线》或者其他此类作品描绘的不是如何走出深渊,而是人们怎样靠贴狗皮膏药一天一天活了下来。

《伤城:一个芝加哥街区的暴力地盘战》

罗伯特•巴尔加斯 著

牛津大学出版社 2016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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