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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经济:一朵发光的云在天空中,吹不散

第一财经 2018-12-03 15:15:07

作者:陈天翔 ▪ 吴茜    责编:于舰

同一个行业,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生生不息。这是不是就是民营经济的活力和韧性所在?

郁达夫说的是对的——“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不过,这么个深秋初冬季节的一大早,在吴江能碰上如此大的雨,却是相当少见。雨刮器在快速地甩着雨水,窗外的太湖几乎看不见了,和前车尾灯之间,时而贴近、时而远离……

司机一直专注地看着前方,倒是当地广播里的新闻节目女主持人用非常轻快的语调,播报着一条新闻:在2018年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区中,苏州市吴江区位列全国第七、江苏第二。

供奉范蠡为财神的吴江,“好”是一直的。事实上,其地理位置早已决定了这种“好”的基础——挨着太湖的它既是江苏的最南端,亦是苏州的最南端。历史上靠桑蚕纺织起家的吴江,是全国民营经济的领头羊,辖区内几乎没有上规模的国有企业主体,有的是总注册资本超过3000亿元的6万多家民营企业,其中上市公司16家、世界500强企业1家、中国500强企业4家。

地区产业除原有的电子信息、丝绸纺织、光缆电缆、装备制造等四大主导产业外,还新增了新能源、新材料、生物医药、食品加工四大新兴产业。其中,丝绸纺织、电子信息是千亿级产业,光纤电缆、LED、装备制造是五百亿级产业,新材料、新能源、新型食品、生物医药是百亿级产业。

这一切财富的创造者们,都是民营企业。

价值不菲的“吸血鬼”们

直接依赖农业谋生的人,是黏着在土地上的。在得知记者来自上海时,周伟民开玩笑地管自己叫“乡下人”。他在吴江七都镇的自家农田里,饲养一种令绝大多数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软体动物——水蛭。

水蛭,又称蚂蟥。《本草纲目》上说,有“破血通经,逐瘀消症”的药效,被当作治疗脑血栓、风湿病、关节炎等病症的特效药物。在见到周伟民之前,意识里一直错误地认为“蚂蟥是靠吸食鲜血而存活的”。周伟民告诉记者,吸血的蚂蟥只占到蚂蟥这个群体中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吃螺蛳等水里的小生物。

周伟民是这家名叫“吴江市明星产业种养殖中心”的老板。这个养殖中心是专门从事水蛭全人工繁育和多元化养殖的苏州市级农业龙头企业,涵盖了集水蛭优良品种选育、苗种培育及强化、幼体联合化分养,成体产品化制成等多位一体的功能。他告诉记者,他饲养的水蛭品种是“宽体金线蛭”,这也是我国目前最主要的饲养品种——体大而扁平,呈纺锤形,体前端尖细,后端钝圆。成年的话,能有6-15厘米长,1-2厘米宽。

从1998年开始,周伟民就开始从事药用宽体金线蛭的人工养殖研究。“水蛭是雌雄同体、异体交配,耐高温、耐饥饿,但怕温差的软体节肢性水陆两栖爬行动物,要背光、背风,它们与鱼虾蟹类的水产动物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繁关系。”周伟民如数家珍地向第一财经记者介绍着他的这个养殖基地:占地80多亩,总投资1200万元;建了标准化的养殖池200个,年生产水蛭干品6吨左右;年产值800多万元……

第一财经记者顺着周伟民手里电筒的灯光,看到养殖池的池壁上趴满了整个背部呈暗绿色的宽体金线蛭。为了让记者看得更加清晰,周伟民卷起袖子把手伸进水池里,摸了几把后,近十条水蛭被他抓出水面——在他手掌中扭动着,蜷曲成团。他说,这样个头的水蛭,大概一斤只有10条左右,单条的价值在8元上下,而每个池子里大概养着3000条。这样看来,周伟民的这些池子里的“吸血鬼”们价值是惊人的。

近些年,国内养殖水蛭的人越来越多,但水蛭对环境有着很高的要求,一次性投入的成本对普通农户而言也是不小的开支。“水蛭人工养殖,是一条前人不太走的路,全世界都没有这样一个养殖学科,要想成功,难度是很大的。”周伟民告诉记者,针对各地多种农田性质和农业产业结构,通过“水蛭陆基可移动设备化生态养殖关键技术”,在不改变农田使用性质的情况下进行水蛭的高效生态养殖,并在养殖设施内进行浮叶植物——螺蛳——水蛭——泥鳅——草虾的生态循环种养,进而大大降低了水蛭养殖投资成本。

另一方面,周伟民对向银行借贷这事,持非常开放的态度。他并不掩饰自己为扩大生产规模而会出现“手头紧”的情况,“大家都说,向银行借钱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我觉得还好,我的基本户也开在当地的农商行,银行跟我合作多年,临时调个20万元、30万元的头寸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周伟民做了一个规划,他要让自己的企业“变轻”——通过“养殖+培训”的模式,再加上不断创新和改良技术,“因为技术掌握在我手里,全国各地的人来基地参加培训,加上我去外地出差指导生产,每年还能多赚100万-200万元”。

今年60岁的周伟民,把自己的家就安在这个养殖基地里。他说,现在年纪也上去了,自己的儿子开始接手这个养殖场里相当多的事情了,“一家人在一起,感觉很好”。

老祖宗留下了一口“饭”

吴江盛泽镇上有一座蚕王殿,用于祭祀蚕丝行业祖师。

中国是最早养蚕的国家——吴江梅堰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器物上发现的蚕纹图案,很好地证明了这一地区的先民们在约四五千年前,就已经将野蚕驯化成了家蚕。他们为自己的后代子孙留下了一口能吃上几千年的“饭”。

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盛泽都是全国最重要的纺织品生产基地和产品集散地,“日出万匹、衣被天下”的描述丝毫不夸张。

在盛泽街头转一转,看到最多的是装满一捆捆白色坯布的卡车和大大小小织造公司的门市部店面。盛泽因纺织业发达,已经形成了一个交流展示和交易的市场,就在几年前,一个极小的门店的年租金就要10多万元。

“这是一个非常高的价格了。基本上,那会儿只要你把门店开出来,就会有生意找上门,日子是非常好过的。那时候,我们很羡慕那些在镇上开门市部的村里人,外地买家在门市部下单,村里人就从同乡的生产厂家那里进货,自己都不用生产,光赚差价一年都能有上百万的利润。”当地人向第一财经记者介绍说,但这些年,这些门市部老板受到互联网电商的冲击不小,门店的价格不断回落,纺织业的生意也很难做。

今年才30岁出头的姚丞棋,在不算好的年景里,子承父业。他父亲从事的正是织造行业,厂房占地180亩,用工有600多人,是当地比较有代表性中型企业。姚丞棋为了转型升级,创办了英特斯(苏州)新型纺织材料科技有限公司,从事棉纱生产,属于他父亲企业的上游。“我和我父亲独立经营,相互支持。”姚丞棋说,这两年的效益还是不错的。

“每次‘去产能’,纺织业都在‘落后产能’的名单上。”姚丞棋也承认,行业中确实存在产能过剩的现象,但需求毕竟还是在的,目前上游的纺纱业务,接到的订单还算稳定,但偏下游的织造就相对困难,“各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也希望银行、资本们不要都‘闻纺织色变’”。

不过银行也有银行自己的道理。2013年时,江浙一带的大批纺织企业“死”于担保圈,让各家银行心有余悸。盛泽,曾经也是“奔驰、宝马满地跑”,财富效应让许多纺织企业主盲目加杠杆、扩大生产,而银行也没有做好风控。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同时,需求变得疲弱不堪,企业无法再通过清库存来偿还贷款,于是出现了不少企业停止生产,转而把从银行贷到的款拿去放高利贷,并且家族、同乡商会之间相互担保严重,等泡沫最终破掉的那天,各方所蒙受的损失都很大。

一位纺织企业主就亲口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他因为帮人做了3500万的担保,结果把自己拖进了泥潭。

“2013年泡沫破裂前夕,盛泽一下子涌进来十多家银行,比吴江中心城区的还要多。”曾在盛泽工作多年的吴江农商行董秘孟庆华对第一财经记者说,从2016年开始,纺织行业全行业有所复苏,银行显然已经吸取了教训,对扩大生产规模的传统纺织企业予以了“关注”,但对转型升级做得比较好的传统企业给予更多支持。

为了转型升级,姚丞棋不仅将企业命名为“新型纺织材料科技公司”,还投入3亿元,新建了30000多平米的厂房,购买了66台单价在300多万元的大型自动化纺纱设备。他介绍说,每个工作时段,只需要30个当班工人就能照料好这些日产量80吨的纱线自动化工厂。

“要解决产能过剩的问题,我觉得,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技术改革。但改革这件事,一方面是看老板的决心,另一方面就是看有没有资金实力。没有资金作为支持的改革,想要成功是很难的。拿我自己的厂子举例,大型机器要300万元一台,以后怕是只会越来越贵。” 姚丞棋也向第一财经记者“吐槽”说,可能是因为所处的行业关系,传统纺织企业想获得来自银行的支持,难度不小,“一些国有大行的当地分支机构,即使想做我们这笔业务,但报到分行层面也未必能获批。相反,因为知根知底,包括吴江农商行在内的当地法人银行却能提供比较大的支持力度”。

孟庆华说,其实吴江的这些纺织企业,很多是和他们银行一起成长起来的,其中也有不少是向他们贷款几万元起家,发展到今天拥有上亿资产的企业。这些企业家对支持过他们的银行的感情特别深,即便现在企业的贷款大头不在农商行了,但平日里和他们银行仍然有密切往来。

“但是回过头来,我们也不能吃老本,要转变思维,加强产品创新,提高服务能力、拓展服务渠道。当前我行的战略转型就是据此考虑,要时刻保持危机感、使命感和责任感,树立‘以客户为中心、以奋斗者为本’的经营理念。”孟庆华说。

事实上,对姚丞棋们来说,有一个相当棘手的麻烦是“银行不允许短贷长投,但企业又很难拿到长期贷款”。孟庆华对第一财经记者说,这就亟需更加新颖的金融工具来解决这个问题,“今年银保监会强调要抓紧落实的专门针对小微企业的‘无还本续贷’,本质上就是旧的贷款到期前,提前授信风险可控情况下的续贷,以解决贷款期限和资金需求不匹配”。

参观着他与父亲的企业,姚丞棋说,他现在已经是父亲的大客户了,将来要把来自父亲厂子的订单占比“降下去”。

同一个行业,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生生不息。这是不是就是民营经济的活力和韧性所在?

这时候的天,已经不下雨了,天空中出现了一朵发着光的云。

回上海的路上,第一财经记者途经开弦弓村。这是吴江下辖的一个村,因有条贯穿村庄的河流像一张拉满弦的弯弓而得名。1938年,时年28岁的费孝通从自己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回到了家乡,来完成他的博士论文。

一年后,题为《开弦弓,一个中国农村的经济生活》的英文版论文在英国发表;1939年这篇论文以书的形式在英国出版,书名被定为《中国农民的生活》。“志在富民”的费孝通将自己所调研的开弦弓村取名为“江村”。这本著作就是后来为学界公认的中国农村社会经济及制度调查研究的代表作《江村经济》。

费孝通在书中写道,“过去的经验并不总是过去实事的真实写照,因为过去的实事,经过记忆的选择已经起了变化。目前的形势也并不总是能得到准确地理解,因为它吸引注意力的程度常常受到利害关系的影响。未来的结果不会总是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因为它是希望和努力以外的其它许多力量的产物……”

惟常识,吹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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