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眼中的上海金融 | 世界大变局下 国际金融巨头如何再校准中国战略？

作者：周艾琳 第一财经高级记者

近两年来，美国激进加息导致全球市场剧烈波动，2023年或成自金融危机以来全球IPO表现最弱的一年，这对全球金融机构都构成挑战。同时，面对高企的中美利差，中国的资本外流压力上升，叠加地缘政治不确定性，这也令在华展业的外资机构面临逆风。

在报道过程中，我们作为记者提问最多的，或被问到最多的，无疑就是——外资机构还会不会继续加码在华布局？资金流出股债市场后何时才会回流？未来国际格局如何？

事实上，尽管中国经济面临一些挑战，但中国市场巨大的规模、财富积累和制造业优势难被东南亚国家所比拟，外资机构很难不配置中国市场（资产和业务布局）。随着APEC峰会传递出中美之间的积极信号，加之海外加息潮临近尾声，中国经济在接连推出的刺激政策下磨底，市场情绪实则有所好转。

过去几年来，在华展业的国际金融机构类型主要包括——证券公司（例如高盛、摩根士丹利证券、摩根大通证券等），公募基金（贝莱德基金、施罗德基金等），合资理财公司（汇华理财、施罗德交银理财、法巴农银理财等）以及外资银行（德意志银行、汇丰银行、渣打银行等）。我们过去也紧密追踪上述机构在华的动态，挖掘中国金融市场开放进程中国际机构遇到的挑战，并传递它们的声音。

 

外资公募面临募资挑战但中国战略不变

这一轮金融开放以资管行业为最大特点之一，多家国际资管巨头在中国境内设立了公募基金。这本身就是对中国市场和财富规模投下的信心票。

例如，此前接受第一财经采访的施罗德基金管理（中国）总经理张兰表示，公募基金历经四年筹备，于12月4日发行第一只债券基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保持耐心和信心。耐心源于施罗德在中国30年的坚持，积极参与中国A股市场并设立合资基金（交银施罗德）；信心则来自对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潜力的信仰，以及对中国的各种资源投入和耕耘的承诺。”

她表示，施罗德将打造三大支柱产品，包括：提供稳健回报的债券基金，涵盖中国优质企业的股票型基金，以及多元资产产品，即通过灵活配置各类资产满足客户多元化需求。施罗德还致力于跨境投资，并将海外投资者引入中国市场。据记者观察，这种体系基本也代表了主流外资公募目前的中国战略。

但是，从0到1新建公募基金谈何容易，市场逆风下外资普遍面临募资挑战，如何拓展销售渠道、做大规模成为当务之急。尤其是对于未来寻求布局中国“第三支柱”养老金投资的外资公募而言，规模达到一定水平是关键的要求之一。

于是，加速发行保守型的债券基金成为当下外资公募扩规模的主要方式。据第一财经了解，11月以来，富达基金、施罗德基金、贝莱德基金纷纷公告发行债基，其中富达已经募集完成。11月23日，富达基金发布“富达裕达纯债”基金成立公告，该基金自11月1日至11月21日发行，认购金额合计超50亿元；“施罗德恒享债券基金”于12月4日发行。施罗德基金是获批设立的第四家外商独资公募基金管理公司。不同于富达，施罗德此次主打“80+20”的混合策略，即“不低于80%的债券+不超过20%的权益类资产”组合搭配。该机构表示，今年以来，央行多次降准降息，市场利率不断走低，对于普通投资者来说，若想获得更高的投资回报，或许需要通过承担适度的波动换取；“贝莱德安睿30天持有期债券型证券投资基金”于12月4日发行。贝莱德对该基金的定位是一只兼顾收益性和流动性的纯债基金，不涉足股票或可转债，致力于成为广大投资者配置资产或闲钱管理的选择。

事实上，更早前，另一家外资公募亦发行了债券基金。9月27日，路博迈基金发布公告称，路博迈中国绿色债券型证券投资基金于9月26日成立，募集规模达到21.94亿元。Wind数据显示，这是外资基金管理人发行的首只ESG主题的债券基金，也是至今国内最大规模的主动管理型绿色债券主题公募基金。

多位中外资资管机构高管对记者表示，外资公募基金在华的发展取决于两大要点——首先是和中资渠道方紧密合作，例如施罗德与交通银行、贝莱德与建设银行等多年的“交情”；其次则是把握发行的时间窗口，尤其是在市场风格轮动较快、政策密集出台的环境下。

目前，在大类资产中，国际机构普遍认为A股开始出现配置机会。例如，目前亦在筹建公募基金的联博就表示，从累积财富的角度来看，目前定期存款的收益率约1.5%左右，10年期国债收益率则约2.7%，如果目的是降低资产组合的波动，两者皆是保守型投资者的好选择。然而，如果目的是长期的财富增值，两者的潜在收益显然不足。此时，权益类的优势就会凸显出来。试想，即使当前A股已自高位跌了40%，过去10年A股也经历了三轮熊市(2015年股灾、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2021至今的熊市)，万得偏股混合型基金指数依然有8.7%的年化收益率，因此长期投资股票仍是累积财富的一个较佳途径。放眼2024年，在A股跌幅与回撤时间已接近历史满足点、估值合理，政策陆续出台的条件下，投资者有机会靠长期投资股票来扳回一城。

 

国际投行期待全球IPO市场回暖

证券公司或投行亦面临国际形势的挑战。近一年来，美国激进加息导致全球IPO数量暴跌，全球投行业务都面临挑战。今年5月，中国市场开始收紧GDR（全球存托凭证）；随着《网络安全法》《数据安全法》及《个人信息保护法》三大法律确立，企业出海更需注意数据出境的合规性；自同年3月31日起，备案制实行，跨境上市流程拉长。

对此，摩根士丹利证券总经理钱菁日前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需要客观看待监管，备案制使得红筹公司的境内审批流程加长，但对H股其实相对简化；对于GDR，虽然审批和A股定增流程拉平，但焦点在于募资投向——过去20年，进行融资的大多为从事成熟制造业的大型企业，但如今科创板兴起，进行股权融资的越来越多是来自如芯片、医疗和生物制药行业的新兴公司，在募资用途方面，比如募集资金是否可以用于无形资产，以及在原定研发方向遇到瓶颈时，将所募集资金能否用于新的研发方向而不违反当初呈报的募资用途，针对这些关键问题，她认为，投行等中介机构应该发出更多声音，将市场需求反映给监管部门。

各大机构预计明年的全球环境有望好转。伴随美联储可能进行的降息操作，IPO市场有望回暖。尽管港股市场环境受外围影响相对较大，呈现一定挑战。但即使市况不佳，只要发行人质素优异，机构认为仍将有很多长线的投资基金认购。关键挑战仍在于，前几年私募融资市场估值较高，目前各方仍在期待二级市场当前较为低迷的价格可以有所修复，这将对一级市场产生积极的传导作用。

就整体而言，尽管挑战重重，市场也频频传出投行裁员的消息，但这对尤其是美资投行而言司空见惯，国际投行的中国战略也不会逆转。就IPO数量来说，中国仍是全球数量最大的市场，外资投行很难忽视这一潜在的机会。普华永道预计2023年全年A股市场IPO数量将达到280-330家，全年融资额达到4500亿-5000亿元人民币，融资额仍将是全球第一位。例如，钱菁称，2024年摩根士丹利将迎来进入中国市场30周年，为中国公司在国际资本市场融资总额超1.1万亿美元，而摩根士丹利证券也在国内资本市场帮助中国公司实现股权融资超3600亿元人民币、债权融资超1万亿元人民币，这突显了中国市场对国际投行的重要性。

 

合资理财受益于中资大行渠道优势

合资理财公司亦是最新一轮金融开放下的产物，它们都是由外资资管巨头和中国的五大行进行合资的产物。在各种类型的外资机构中，目前合资理财最受益于中资渠道的优势。

例如，法巴农银理财首席营销官朱陈静近期对第一财经表示，对于合资理财公司的定位，“合资”是定语，“理财公司”才是主语。“我们首先是要打造一家符合中国理财市场需求的公司，同时把中法双方的优势结合起来。欧洲对ESG有很高的要求，每一个投资标的都将ESG作为核心标准，我们也将法巴的量化等优势与产品策略有机结合。”

理财公司也经历了市场波动的挑战，去年四季度的债市巨震导致赎回压力激增。不过机构很快就调整了策略，转为发行封闭期的摊余成本计价产品和现金管理类产品等。除了产品本身，比起外资公募，合资理财公司得益于国有大行合作方的渠道支持，似乎当前起步更为平稳。

面对万亿国债以及超万亿的特殊再融资债，债市一度因债市供给放大的担忧而下挫。各大理财机构表示，现在理财公司中固定收益类产品依然是主流，在资产端信用债占比至少一半以上。在当前中国经济环境下，CPI上行压力较小，因而长期来看利率不具备大幅上行的基础，债券收益率攀升之际往往是一个加仓的机会。例如，今年年初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一度飙升至2.95%附近，当时则是建仓的机会，如今收益率又回到2.7%左右。

 

外资行把握熊猫债、财富管理机遇

外资法人银行在中国的布局近乎走过几十载，而我们在报道进行中也发现了新的亮点——今年由于中美利差居高不下，人民币汇率贬值、外资流出境内股债市场，但硬币的另一面往往被忽略——中国的低利率环境开始推动人民币成为了融资货币，熊猫债又火了，这也为外资行带来机遇。

例如，德银于2008年在中国注册法人银行，2019年获得了境内银行间市场A类主承销商牌照，德银债券资本市场主管方中睿日前对第一财经表示，今年完成了25笔境内债券发行，其中5笔是熊猫债占20%。中国央行的数据显示，外国企业今年前8个月内在中国发行了价值1060亿元人民币的人民币债券，“熊猫债”同比增长了58%。这一趋势无疑推动了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随着中国和新兴市场经济体经贸走廊加深，各国对人民币需求也将增加。根据国际支付公司SWIFT，今年9月人民币超过欧元，成为了贸易融资的第二大流行货币（占6%）。

在方中睿看来，除了低利率，市场措施配套的优化亦是关键。2022年12月，人民银行、国家外汇管理局联合发布通知，完善了熊猫债资金管理要求，统一了银行间和交易所市场熊猫债账户开立、资金汇兑及使用等管理规则，不强制要求境外机构发债募集资金留存境内使用。随着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深入，外资行普遍认为，它们在新兴融资模式方面亦不乏机遇。

 

此外，中国的财富管理市场亦是外资行布局的关键。汇丰环球私人银行及财富管理行政总裁诗文慧（Annabel Spring）今年在接受第一财经独家采访时表示，“截至去年，中国拥有百万以上财富的人口大概是1700万人，到2035年预计将增加到约8000万，这是非常显著的增长。中国市场是汇丰的全球财富管理业务战略的核心，我们致力于在中国内地进行系统、产品和人员方面的投资，为客户提供优质服务、真正抓住中国市场的增长机遇。”

亚洲是全球经济、财富增速最快的地区，而中国则是其中最大的经济体。截至2021年年底，中国内地私人银行规模达到约20万亿元人民币，年增长率接近14%，中国企业家、居民的全球资产配置、财富传承等需求更是不断上升，这为私人银行业务打开了想象空间。同时，随着中国企业和企业家加速出海布局、探索新的生命曲线，这也为外资银行的全球业务提供新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