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市场“看门狗”普华永道的“恒大劫”

外部审计师在资本市场中通常被比喻为“看门狗”（Watchdog），这个比喻强调了他们在维护财务报告真实性和透明度方面的关键角色。外部审计师通过独立审查企业的财务报表，为投资者和其他利益相关者提供关于企业财务状况的独立意见。他们的主要职责包括：验证财务报表的准确性、评估内部控制系统、提供独立意见、发现和报告问题、促进市场信任。

然而，这个“看门狗”角色的有效性取决于审计师的独立性、专业能力和诚信。如果审计师未能履行其职责，或者与客户存在利益冲突，其审计意见的可靠性就会受到质疑，从而影响资本市场的效率和公正性。因此，监管机构和行业组织通常会制定严格的规则和标准，以确保审计师能够公正、独立地执行其职责。

财务造假的恒大与堕落的“看门狗”

2009年恒大集团登陆香港联合交易所，成为当时亚洲最大的房地产IPO。此后恒大继续通过大规模借贷来扩张业务，包括购买土地、开发新项目和进行多元化投资。直到2017年，中国政府开始实施房地产市场调控政策，包括限购、限贷等措施，以遏制房价过快上涨。

2019年，中国政府进一步收紧房地产融资，加强了对房地产企业债务的监管。随着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全球经济受到冲击，中国房地产市场也面临压力。恒大集团的财务状况开始受到外界关注。2020年9月，恒大最终爆雷，给整个市场投下一枚“深水炸弹”。恒大集团公开表示，如果未能按时完成重组，可能会面临流动性问题。

2021年6月，恒大集团宣布，由于未能与债权人就债务重组达成一致，可能会面临违约风险。2021年8月，恒大集团的流动性危机加剧，公司股价大幅下跌，市场对恒大可能违约的担忧加剧。2021年9月，恒大集团正式宣布，由于流动性紧张，可能无法按时支付到期债务。随后，中国政府和监管机构开始介入，以防止危机进一步扩散。2021年10月，恒大集团的部分债务开始出现逾期，公司正式进入债务重组阶段。2021年11月，恒大集团宣布，已经聘请财务顾问和法律顾问，协助公司评估其资本结构和流动性状况。

2024年3月18日，恒大集团境内经营主体——恒大地产集团有限公司收到中国证监会行政处罚及市场禁入事先告知书。《事先告知书》表示，经查明，恒大地产集团有限公司、许家印、夏海钧、潘大荣、潘翰翎、柯鹏、甄立涛、钱程涉嫌违法。

违法内容包括，恒大地产披露的2019年、2020年年度报告存在虚假记载：恒大地产通过提前确认收入方式财务造假，导致2019年恒大地产虚增收入2139.89亿元，占当期营业收入的50.14%，对应虚增成本1732.67亿元，虚增利润407.22亿元，占当期利润总额的63.31%。2020年恒大地产则虚增收入3501.57亿元，占当期营业收入的78.54%，对应虚增成本2988.68亿元，虚增利润512.89亿元，占当期利润总额的86.88%。

以此计算，恒大地产两年来虚增收入合共5641.46亿元，虚增利润920.11亿元。恒大财务造假行为如此严重，作为世界“四大”之一的普华永道中天会计师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下称“普华永道”）十多年审计却视而不见，一直出具标准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因此，普华永道被市场舆论认为视同参与造假。

一封引发热议的《公开信》

近日，署名为“一部分普华永道合伙人”写于2024年3月的《是谁把普华永道带入恒大这个火坑的?——一封公开信》（下称《公开信》）一经在市场上披露并快速流传，立刻引发了巨大的关注。

《公开信》披露的普华永道在审计恒大过程中的问题触目惊心，比当年安然事件中的安达信有过之而无不及。普华永道的公司治理、审计质量、合伙人收入、内部管理，以及与恒大的关系等多个方面都值得深刻反思。

随后普华永道迅速对匿名信事件做出回应，称该匿名信含有有关普华永道及部分合伙人的不实信息，相关言论与事实明显相悖，严重侵害了普华永道的商业声誉和合法权利，造成了恶劣影响。“普华永道对此事高度重视，已经采取应对措施，并将对此事进行深入调查。普华永道已经就该信的发布和传播向有关执法部门报案，并保留追究捏造、散布和传播不实信息者的法律责任的权利。”普华永道指出。

市场期待真相

笔者曾撰写论文，探讨了在新兴市场环境下，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与审计质量的关系，以及不同利益阵营、治理战略各异的公司大股东在外部审计师选择、审计收费、审计质量（盈余质量和审计意见）之间可能存在的复杂关联。

基于中国上市公司的实证研究表明：控股股东的控制权比例、现金流权比例、其他大股东制衡度与上市公司聘任国际四大的概率之间存在倒U形关系；控股股东控制权与现金流权偏离程度越高，上市公司越有可能选择国际四大作为外部审计师；文章勾勒出控股股东和其他大股东在外部审计师选择方面的治理战略，揭示了他们如何通过信号显示机制来影响审计师的选择和审计质量。

有鉴于此，笔者在论文中建议：加强对上市公司控股股东和大股东的监管，确保他们的行为不会损害公司和其他股东的利益，特别是在外部审计师的选择过程中；鼓励上市公司提高信息披露的透明度，以便投资者能够更好地评估公司的治理结构和审计质量；促进审计市场的公平竞争，避免因控股股东的不当影响而导致审计服务质量的下降；增强审计师的独立性和专业性，确保审计意见的客观性和公正性，提高审计质量；监管机构可以考虑采取措施，如审计师轮换制度，以减少潜在的利益冲突和提高审计质量。

2001年，美国能源公司安然爆发的一系列财务丑闻，最终导致公司在该年底宣布破产，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企业破产案之一。作为安然公司的外部审计师的安达信，因为涉嫌在安然财务丑闻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而受到广泛质疑。安然公司破产前的会计欺诈行为被揭露后，安达信甚至被发现涉及销毁相关文件和证据，这导致了其声誉的严重损害。2002年，安达信被美国司法部以妨碍司法公正为由提起诉讼，并最终宣布破产。国际审计市场由此进入“四大”时代。

因为对“房子”和“现金/银行存款”这两个会计科目的审计工作都没有做到位，普华永道是否应该承担法律责任?

市场期待法律对普华永道及其相关人员的公正判决，这也是中国审计市场成长过程中不得不经历的“救赎”。

（作者系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