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新闻 > 大风文化

分享到微信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
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我的诗篇》:打工者的远方,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第一财经 2017-01-24 11:18:00

作者:葛怡婷    责编:沈晴

大片云集的贺岁档,鲜有影院愿意把黄金时段留给一部卖相毫不起眼、主角是打工诗人的记录片,更何况它的底色有些悲戚与沉重。

《我的诗篇》海报

影片五位主角,是工人,也是诗人,常年漂泊于异乡

《我的诗篇》公映前一天早晨,导演吴飞跃因为昏睡错过了回程的航班:“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此前,他两天两夜没合眼,为电影的宣传做最后努力。所以,当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影片上映首日的排片情况:0.3%,这个数字让他失落了很久。

“虽然想做一团火,却成了一块透视苦难的冰。”好友撕下一页日历的箴言发给吴飞跃,他觉得这就像《我的诗篇》的命运。影片从2014年春天开始拍摄、制作、众筹观影,到今年1月13日全国公映,历时三年,所有的参与者都已竭尽全力。

但过去一周,排片处于下滑态势,不足0.1%。即使有排片,也是在工作日的早晨和下午,或在偏远的郊区,观者寥寥。大片云集的贺岁档,鲜有影院愿意把黄金时段留给一部卖相毫不起眼、主角是打工诗人的纪录片,更何况它的底色有些悲戚与沉重。能够预见的是,春节档厮杀将更加惨烈,轮番轰炸的大片夹击之下,它微弱的声音将被彻底湮没。

“不能就这样结束。”如同他们数百次号召众筹观影,《我的诗篇》重新开始组织各个城市的点映活动:自主发起观影,自由选择影院,自己给自己排片,只要召集到上映所需的基本人数,就能够争取多一场的放映机会。导演之一秦晓宇曾在一篇手记中写道:“我们从未想过什么票房大卖,唯愿对的观众不会由于客观原因错过这部影片。”

作为第一部由众筹推动进入院线公映的非虚构电影,过去一年,《我的诗篇》走过全国205个城市,先后有1349位众筹发起人参与,完成了1000场电影点映,累计观影人次超过十万。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部电影以这种形式与观众见面。

因为热爱同一部电影,许多人的生命有了交集。对他们而言,《我的诗篇》早已超越了电影本身,成为一份凝结情感与心血的惦念。公映版本的最后,打出了所有众筹发起人的名字,致敬那些给予《我的诗篇》温暖的普通人,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浑浊夜空中的微光,予人希望。

爆破工陈年喜

“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写诗,稀稀拉拉也快三十年了。很多人好奇:你的生活几乎与诗万里之远,怎么会坚持这样一件无意义甚至是矫情的事情?我想说生命并不是逻辑的,尽管它有逻辑的成分在。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我写,是因为我有话要说。”去年11月,爆破工陈年喜随《我的诗篇》剧组前往纽约宣传,在诗歌衰落的今天,他在一次演讲中这样解释写诗的缘由。

“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来自他的诗作《宿命》,是他平凡而有尊严的生命的注解。他在演讲中说,“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相当多的人,甚至是打工者的亲友妻女们,对工人的劳动、生活、种种处境,都茫然如梦,这其实是一个无限隔膜的时代。代与代之间、国与国之间、命运与命运之间,竟是那么遥远。”

陈年喜是《我的诗篇》主角之一,其余五位主角,乌鸟鸟、吉克阿优、邬霞、许立志、老井,与他有着相似的身份,是工人,也是诗人。他们来自流水线、制衣厂、爆破工地,煤矿深井,常年漂泊于异乡。他们白天做工,晚上书写劳动,吟咏爱情。他们的命运与诗,构成了中国制造背后的故事。

他们在归途列车中思念故乡:好些年了,我比一片羽毛更飘荡;在距离地面六百五十米的矿井深处哀悼同伴:兄弟们/原谅我不会念念有词/穿墙而过/用手捧起你们温热的灰烬/与之进行长久的对话;在轰鸣的机器喧嚣声中写下: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做螺丝;在熨烫心爱的吊带裙时想象另一位陌生的姑娘:我要把每个皱褶的宽度熨得都相等/让你在湖边/或者草坪上/等待风吹/像花儿一样。

《我的诗篇》用长达一百分钟的凝视,让中国数亿工人群体有了被看见与听见的可能。诗人们面对镜头时,有些不适应和窘迫,当镜头望向他们时,也带着些许生硬和突兀。这并不是一部完美的记录电影,却因为真实而触及灵魂。一位南京观众在影片官微下留言:“尽管只有晚上一场,尽管只是40个人的小厅,没有哭闹的孩子和无礼的大人,我们一直等到片尾放完才离开,他们是真正用诗歌表达生命的人,保留了最后一点诗意的信仰。”

打工者的诗歌因为源自生活,有了鲜活的灵魂

众筹远方的诗

两位导演吴飞跃和秦晓宇,一个是来自南方,一个来自北方。《我的诗篇》之前,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财经作家吴晓波的引荐下,他们合作制定了“我的诗篇”综合计划:创作一部可以在大银幕上放映的电影,出版一本诗集,推出10集工人诗人微纪录片,发起一系列互联网诗歌行动。拍摄前期,他们做了两次众筹,一次为富士康坠楼去世的90后工人诗人许立志筹款近14万,出版诗集《新的一天》,有1140人参与;一次为电影筹集21万元拍摄经费,共1303人参与。参与众筹的大部分都是陌生人。

吴飞跃对第一财经说,纪录片同行们对互联网向来比较疏离,因为一种是需要坚守的事业,一种则是比较新鲜潮流的事物。他不排斥运用新技术探索新的方法,希望能为纪录片这样一个比较艰难的领域带来新的可能。从首次在线直播“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到众筹出版诗人许立志的遗作,《我的诗篇》团队从一开始就不是闭门造车。历时一年的“百城众筹观影行动”,更是把很多素昧平生的人卷入其中,让志同道合的人彼此识别。

众筹观影,一开始是无心插柳。2015年6月,《我的诗篇》在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拿下金爵奖最佳纪录片;第52届金马奖上,它又入围了最佳纪录片和最佳剪辑。这是主创们始料未及的好消息,他们希望这不仅仅只是一部存在于电影节的电影,并打算将公映提上日程。起初,没有任何一家发行公司愿意与他们合作。

“有的人听说这是一部纪录电影,头也不回就走了,说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也不是市场的兴趣所在。“与此同时,却又不断有人找到影片主创们,询问电影的排片计划。于是,他们决定改变电影的放映规则:设计一个页面,想看的观众通过链接购票,人数达标就和影院谈判,若众筹失败,钱款悉数退回。

2015年12月19日,“《我的诗篇》百城众筹观影行动”正式启动。一开始,吴飞跃对于陌生人会否支持这样一部纪录电影,心里很没底。此后,众筹活动的顺利进行让他深感意外,原来电影有它的观众的:“有十几、二十年从来没有走进电影院的人、高层次的知识分子,还有老年群体,他们有过去时代的工厂经历,往往对工厂生活怀有复杂情感,工人诗歌对于他们而言恍如隔世。”第一批参与众筹的观众,成了众筹的发起人。他们在网上成立社群,分享对影片的理解与感受,策划下一次众筹,彼此建立了深厚情感。

众筹发起人来自各行各业,年龄最大的发起人林照明已经77岁,曾是一名演员,她和工作人员聊微信,亲自跑去跟影城接洽。教师是发起人中最庞大的群体,第387号众筹发起人周景峰是来自辽阳的老师,他和妻子一起组织孩子们观影,认为这是最好的诗歌启蒙:“孩子单纯的心灵,能够到成年人无法懂得的东西。好诗不仅能打动成人,还能打动孩子。”浙江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老师伊有喜是众筹观影的参与者,第1000号发起人,也是一名诗人,他在观后感里写道,“什么叫作诗和远方,你站立的地方就是远方人的远方,诗一直在你心里沉睡。”当众筹观影进行到六百多场时,一位投资人介入其中,决定帮助《我的诗篇》达成千场众筹目标:他以个人名义出资,与出品方大象纪录共同设立支持众筹观影的“同路基金”。此后,众筹活动进展速度更快了。

不少院线经理也逐渐发现电影的价值。众筹阶段,河北中联院线的经理许宝妹不断为《我的诗篇》争取放映机会,公映期间,她拿出黄金时间排片,几个影厅同时开放,放映一个月。吴飞跃和她成了忘年交,“许姐快退休了,她开始电影事业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她常和我聊起早期电影人的梦想和情怀,我总从她身上感受到珍贵的共鸣。”12月30日影片定档发布会上,河北中联院线、新影联影业、深影橙天院线、浙江时代院线、辽宁中影北方院线、长城沃美院线,成为影片的联合发行方,承诺拿出黄金场次的资源来支持《我的诗篇》。

制衣厂女工邬霞

纪录片生存之战

“24小时诗歌生存挑战”是团队在电影公映之前做的最后努力。秦晓宇称,这是一场“自虐”的行为艺术,在一个昼夜不间断的直播中,42岁的他以车轮战的方式,和嘉宾讨论当代诗歌发展、诗人的生存状况。罗振宇、吴小莉、吴晓波、余秀华、余世存,汪涵,周浩等嘉宾,来到现场或者通过连线与他对谈。余秀华的对谈安排在凌晨两点,此前她早早来到现场,待了很久。秦晓宇透露,所有对谈嘉宾都没有任何报酬,现场还有十多名义工,30多个小时不眠不休。

直播最后的七分钟,吴飞跃和秦晓宇两人面对镜头,没能控制情绪,几近哽咽。秦晓宇说,“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叫吴飞跃,他拍纪录片,也在创业。他大概没有读过我的任何一行诗。我们志同道合,在一起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也希望把意义和意思传递给更多人。”吴飞跃则感激,“这么多人因为诗歌,生命发生了拐弯,拐到一起来了。很多年以后回过头再看,还能很骄傲地说,我们这伙莫名其妙聚在一起的人,干了一件挺牛逼的事。今天的结束是下一个牛逼事情的开始。来日方长。”

去年年末上映的《我在故宫修文物》、《生门》,因为纪录片的身份,最终排片效果都很不理想,吴飞跃觉得,他们正在创造另外一种可能性,电影市场不只提供娱乐化的产品,当需求成熟,自然会有排片,“这条路很艰难,现在看起来也很不乐观,甚至有点悲观,总要有人去做这些尝试,一点一点的才有可能带来质的变化。”

作为影片导演,同时也是出品方大象纪录的创始人,对吴飞跃而言,如今的压力并非来自金钱,“既然做这件事,就要承担它最坏的结果。但你可能不知道,在大象纪录内部,有很多新加入的小伙伴是全国各地的众筹发起人。”他告诉第一财经,“因为这部电影,他们放弃自己城市的一切,从舟山、广州、哈尔滨、西安、北京来到这里。这一次发行资金有部分是他们凑的钱。”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预计票房收入将不会超过百万,大象纪录将承担宣发的所有亏损,百分百退还给所有参与宣发资金众筹的发起人,与此同时,也不会放弃争取排片的可能。吴飞跃透露,《我的诗篇》三部曲的第二、第三部已陆续投入拍摄,一部关于少数民族、一部关于临终关怀的非虚构电影,也都已在筹备之中。

举报
第一财经广告合作,请点击这里
此内容为第一财经原创,著作权归第一财经所有。未经第一财经书面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使用,包括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第一财经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如需获得授权请联系第一财经版权部:banquan@yicai.com

文章作者

一财最热
点击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