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公平贸易逻辑让日本很困惑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上任的第一天，履行了他对选民的承诺，签署了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总统命令。特朗普总统大笔一挥，断送了安倍政府利用TPP推动经济增长，强化日美同盟，以及主导亚太区域一体化进程的梦想。

特朗普似乎觉得高调宣布退出TPP，不足以表达他对“不公平”的世界贸易体系的不满。当天在与包括福特汽车公司总裁在内的美国大企业领袖会谈时，特朗普又指责日本政府实施贸易保护，让美国汽车无法进入日本市场，而日本公司却可以把成千上万辆汽车出口到美国，“这是不公平的”。

奥巴马政府和安倍政府联手打造的TPP，被推崇为美国亚太再平衡的关键一环，是引领21世纪全球化的高标准自贸协定。然而，在特朗普的眼里，TPP对美国是一场“灾难”。TPP是否公平，对美国是否是一个“灾难”，依然是一个经济学家和政客可以见仁见智地讨论的问题。但是，特朗普批评日本对美国汽车实施贸易保护，阻碍美国汽车进入日本市场，的确与事实不符，让美国在亚太最重要的盟友——日本觉得很冤。

早在1978年，日本就把进口汽车的关税降为零了，目前也不存在歧视外国汽车的非关税壁垒。与此相反，美国对从日本进口的轿车依然要征收2.5%的关税。为了保护本土汽车制造商在皮卡车的优势，美国对从日本进口的卡车则征收高达25%的关税。慑于美国巨大需求市场的威力，日本汽车制造商对此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在美国设厂制造皮卡车而不是从日本向美国出口。目前，美国市场上销售的皮卡车，每三辆就有一辆是日本厂商在美国产的。因此，在汽车贸易这个问题上，是美国而不是日本在实施贸易保护。

自从上世纪80年代日美汽车贸易摩擦爆发以来，为了减少美国政府和汽车业对日本汽车份额在美国市场不断扩张的不满，日本汽车制造商不断在美国开设工厂，努力实现在美国市场销售汽车的现地化生产。至今为止，日本对美国出口的汽车，已经从当初为缓和里根政府的不满而制定的“自愿出口限制”——每年250万辆，下降到目前的160万辆;在美国生产的日本汽车则从不足20万辆，增加到380万辆。日本汽车制造商在美国的投资，也为美国的就业做出巨大的贡献。根据日本汽车制造商协会的统计，日本汽车制造商造目前在美国有26个生产基地，36个研发中心。包括汽车销售商在内，日本汽车业为美国创造了150万个工作职位。

不幸的是，这些数据对于特朗普总统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特朗普在意的是日美之间巨大的汽车贸易不平衡，美国公路上行驶的汽车40%都是日本汽车，2015年日本向美国出口了160万辆汽车，而美国向日本出口的汽车不到2万辆。福特汽车公司在日本惨淡经营了几年之后，去年宣布退出这个“全世界最为封闭”的市场。

日本每年向美国出口上百万辆汽车，美国汽车在日本的销售量缺不足日本向美国出口的2%，在特朗普的眼里这就是不公平贸易。汽车贸易是否平衡是关键，而不是关税或者非关税壁垒是否存在，这就是特朗普的公平贸易的逻辑。

美国车在日本消费者的眼里是大，耗油，故障率高，维修麻烦。日本道路窄，油价高，也不适合普通日本家庭使用。这是日本消费者不买美国车的主要原因。公平而言，进口车在日本并非没有市场。日本豪华车市场几乎被进口车垄断。尽管丰田旗下的雷克萨斯豪华车已经可以和欧洲传统豪华车一比高下，日本富裕阶层依然喜欢开进口豪华车。例如公司老板喜欢开奔驰，医生喜欢开宝马，而玩车族则喜欢意大利跑车。在日本整体汽车市场不断萎缩的情况下，日本进口豪华车在2016年逆势增长了19%。遗憾的是美国车在日本的豪华车市上几乎不见踪影。

对于自信又自负的特朗普来讲，美国车在日本市场份额忽略不计的现状，绝对不是美国车的问题，一定是日本政府的问题。除了贸易壁垒之外，退出日本市场的福特公司高管，经常指责日本政府操纵汇率，故意压低日元汇率来帮助日本汽车厂商，削弱美国汽车的竞争力。特朗普对日本操纵汇率的猜测也深信不疑。最近，在与美国制药公司的谈话中，特朗普就指责日本政府利用量化宽松手段让日元贬值。特朗普的评论刚一落地，日元就对美元急升了将近一个日元。日元贬值，对于销售主要依赖海外市场的日本出口企业的账面盈亏影响非常大。例如，日元对美元每贬值一个日元，丰田公司的盈利就会增加400亿日元。

日本并非是没有贸易保护的国家。日本对农产品的贸易保护闻名于世。日本政府对进口的美国牛肉征收高达35%的关税;外国的大米要想出口到日本，需要支付每公斤315日元的关税。在这样的高关税下，进口的外国米与日本产的大米相比没有任何价格优势。然而，特朗普对打开日本农产品市场并不感兴趣。因为增加农业出口对增加美国就业的效果微乎其微，也无法帮助美国铁锈地区失去工厂工作的选民。这些铁锈地区的选民既不想当农民，也无法成为农民。

面对特朗普咄咄逼人的态度，日本政府是如履薄冰，希望通过耐心的解释，让特朗普理解日本的逻辑：日本汽车市场是开放的，美国汽车公司不努力，美国车在日本没有竞争力。汽车是占日本对美国出口最大份额的商品，上世纪80年代日美汽车贸易摩擦的阴影，让日本政府担心日本汽车业是否会重新成为特朗普“公平贸易”逻辑下被打击的对象。

无论特朗普的论断是否有充分事实根据，美国是日本汽车制造商最大的海外市场，日本汽车制造业需要美国的市场而不是相反。因此，在这场博弈中，强势的特朗普握有上手牌。日本政府因投鼠忌器无法强硬的反驳特朗普。迫于压力，向美国出口最多汽车的丰田公司，最近表示在今后五年之内在美国投资100亿美元，为美国创造更多的就业。希望以此缓和特朗普政府要求公平贸易的压力。丰田的反应说明特朗普的言论在对日本的贸易战中，已经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丰田总裁丰田章男认为汽车是日本经济的支柱，并主张为了确保日本国内的就业，丰田在日本产量不可以低于350万辆。日本经济目前依然处于脆弱的恢复中。如果丰田为了避免与美国的贸易纠纷，响应特朗普的号召大幅增加在美国投资并且减少从日本对美国的出口，这势必会影响到日本国内的就业和经济增长。

特朗普的公平贸易逻辑，已经让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盟友日本无所适从。(邢予青系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经济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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