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艰难打赢“2017欧洲保卫战”头阵

前天晚上，我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表达了对当天举行的荷兰大选的些许担忧。不久便收到一位目前生活在荷兰边境的德国城市亚琛的中学同学的留言：“绝对不用担心!荷兰人素质很高的。”

亚琛距著名的马斯特里赫特仅有一小时车程，20多年前，那个荷兰小镇见证了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巅峰时刻。

昨天一早起来，又看到了另一位目前生活在阿姆斯特丹的同学的留言：“还好没有出什么乱子。”

的确，荷兰大选的结果让世界各地的主流人士长舒了一口气。

民调显示，在这次选举中，由现任首相马克·吕特领导的中右翼自由民主人民党赢得荷兰下议院150个席位中31个席位，保住了议会第一大党的地位。不出意外的话，自民党将同其他政党组成联合政府，吕特将成功连任。

而右翼民粹主义政客海尔特·维尔德斯领导的自由党赢得19个席位，虽然成为下议院第二大党，但它的席位仅比上一届大选多了4个，远远没有达到此前民调估计的超过30席的优势。

难怪吕特在第一时间兴奋地宣布：“荷兰人民通过选票‘叫停’了民粹主义。”其他欧盟国家的领导人也都举手加额。

本次荷兰选举被普遍视为今年欧洲政治的“风向标”。

如果说2016年是西方政治“黑天鹅”集中爆发之年的话，2017年就是欧盟多重危机重压之下的 “大考之年”。再过两个月，法国将迎来总统大选;到9月，德国也将举行大选;意大利几个月前刚刚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公投，政局不稳，也随时可能举行大选。这几个欧盟支柱大国目前都面临着民粹主义势力的严峻挑战。此外，捷克、保加利亚等东欧国家也将陆续举行重要选举。荷兰的大选则是2017欧洲“大选年”的第一战，具有显而易见的“示范”意义。

熟悉欧洲历史的人可能还知道，荷兰虽是个弹丸小国，但自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就一直因其开放、多元和包容而享有“自由之乡”美誉。如果说英国是“现代政治之母”的话，荷兰就是当之无愧的“现代资本主义之父”。荷兰还是欧盟的创始成员，历来是一体化最强烈的支持者。

因此，如果荷兰失守于民粹主义政治浪潮的攻势，那么对欧洲一体化的打击可能比英国退欧更加严重。

以反欧、反移民、反穆斯林政治主张起家的自由党党魁维尔德斯被许多人称为“荷兰的特朗普”，但实际上他投身政治要比特朗普早得多。维尔德斯在选战中承诺，一旦他的政党在大选中获胜并得以组阁，就将立即举行脱欧公投。他还呼吁禁止所有穆斯林入境，并在荷兰禁止清真寺……

这些民粹主义口号吸引了一大批自认为在全球化中受损的底层民众，此前的民调显示，自由党的支持率与执政的自由民主人民党成胶着态势，由于很大一部分中间选民尚未做出决定，它完全有可能超越后者，跃居议会第一大党。

就在大选前夕，荷兰还同欧洲穆斯林大国土耳其发生了一场敏感的外交争端，这为暴风雨之年的大选平添了许多令人忧心忡忡的悬念。

事件的起因是荷兰禁止土耳其外交部长在荷兰国内土耳其族裔聚居的社区举行政治集会，以争取海外土耳其公民在下月举行的修宪公投中投票支持现任总统埃尔多安。恼羞成怒的埃尔多安炮轰荷兰和其他一些欧盟国家是“纳粹”，并号召土耳其裔欧洲公民在即将举行的一个个选举中不要支持“现任政府和种族主义者”(其中也包括慷慨接收了100万穆斯林难民的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

嗅到“机会”的维尔德斯立刻在电视辩论中公开呼吁荷兰将土耳其大使驱逐出境，这引发了舆论热议。

不过从最终揭晓的选票结果来看，维尔德斯并没能从这场外交口水战中捞到什么好处，受益的反而是立场态度始终有理有据的吕特首相。

周二的选举创下了30多年来的最高投票率，据民调机构益普索统计，大约82%具有选举资格的荷兰公民参加了投票。阿姆斯特丹和海牙等一些城市，由于投票率超过预计而不得临时不打印更多选票。在这个政治气候日趋恶劣的时刻，被我的同学称许为“高素质”的荷兰人民确实展现了很高的使命感和责任心。

本次大选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参选政党之多令人咋舌。一个世纪以来，没有任何一个政党拿下过荷兰议会半数以上席位，因而多党联合组阁是荷兰政治的传统。但在这次下议院选举中，参选政党多达28个，创下历史记录。

这清楚地表明，荷兰也同样经历着其他欧洲国家乃至整个西方社会的严重的民意分裂。

因此，当胜选的马克·吕特兴高采烈地宣布荷兰成功阻击了民粹主义、阻止了欧洲“多米诺骨牌”的坍塌时，人们对他并没有太强的信心。事实上，传统主流政党的党员和选票仍在迅速流失。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荷兰前三大政党在国会的席次不断萎缩。1986年大选，前三大党掌握了下议院89%的席位;到2012年，这个数字已掉落到60%;而今年前三大党只能拿下下议院46%的席位。这一趋势眼下在欧洲国家普遍存在，显示了社会民意的高度分裂以及民众对建制派的失望。

吕特所领导的自由民主人民党虽然勉强保住了下议院第一大党的地位，但相比上一次大选，他们输掉了10个议席。最惨的是选前与自由民主党联合执政的荷兰工党，它是一个老牌大党，但在本次选举中仅获得区区9个席位。

可以说，历史上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牌左翼政党的衰微，既是近年来欧洲政治的一个共同特征，也使得右翼民粹主义势力的兴起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刹车”——欧洲左翼政党历来是一体化的积极支持者和主要推动力量。

因此，与其说荷兰大选阻挡住了民粹主义情绪的汹涌来袭，不如说它拖延了一年多来看似势不可挡的民粹主义政治势力的迈进脚步。欧洲的政治光谱仍在继续朝着不利于一体化的方向改变，它将进一步撕裂欧洲社会。

维尔德斯说得一点都没错，即便没有赢下大选，他的政党也取得了胜利。“我们给这次选举打上了我们的烙印。每个人都在讨论我们提出的议题。”“精灵不会回到瓶子里”，“与精英们的愿望相反，那些对人民想要他们做什么有着截然不同看法的政治人士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留给精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拿出勇气和智慧，作出切实的改变，才有可能重新赢回民心，重新将政治辩论的议题纳入自己设置的轨道，而不是被动地被民粹主义潮流推着走。

荷兰涉险过关以后，下一场硬仗将是5月份的法国大选。我们不应该忘记，2005年，雄心勃勃的《欧盟宪法条约》就是首先被荷兰公投否决、随后又在法国公投中折戟的。在我看来，这一事件是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历史性转折点。(陈季冰系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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