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毒鸡蛋风波暴露制度漏洞，甚至有人考虑是否自己养只鸡

近期，随着韩国多家养鸡场接连发现含有杀虫剂成分的“毒鸡蛋”，韩国民众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鸡蛋停售”风波。

虽然韩国政府立刻着手调查，并发布一系列的补救措施，不过，这场梦魇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引发了韩国民众对于禽肉产业、乃至食品安全的隐忧。

毒鸡蛋风波

据韩联社报道，本月14日，韩国农林畜产食品部对产蛋母鸡农场进行残留农药检查时，在位于京畿道南杨州市的养鸡场内检测出杀虫剂“氟虫腈”成分。

据了解，氟虫腈是一种具有毒性的杀虫剂，主要用于杀死猫狗身上的螨虫，或蟑螂、跳蚤等害虫。

对环境和土壤造成危害的同时，氟虫腈也对人类健康构成威胁，若大剂量食用，可致肝、肾和甲状腺功能损伤。因此，该物质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对人类有中度毒性”的化学品，韩国法律规定该杀虫剂不得用于人类食品链中的禽类养殖。

此后，韩国当局立刻宣布下蛋母鸡超过3000只的养鸡场暂停向市场供应鸡蛋，同时展开全面调查，被禁止上市的鸡蛋占韩国日产蛋量近九成。

与此同时，韩国多家大型连锁超市和便利店也宣布下架所有本国鸡蛋，等待政府的进一步调查结果。

截至第一财经记者发稿前，韩国政府已基本完成了调查，查处52个检测出杀虫剂成分的养鸡场。

韩国农林畜产食品部官员表示，根据有关规定，已废弃52家养鸡场等待上市的所有鸡蛋，并要求所有涉事养鸡场停止鸡蛋供应，等待进一步检查，针对此前发现在韩国严禁使用的DDT农药的两个养鸡场，有关部门已启动全面排查；而韩国各大零售店也基本恢复鸡蛋的正常供应。

第一财经记者访问韩国大型仓储超市易买得， 30枚一盒的鸡蛋售价为6780韩元，平均每个鸡蛋226韩元（约合人民币1.33元），价格相较于“毒鸡蛋风波”爆发前并没有太大变化。

易买得超市负责人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现阶段超市只接受政府检测并出具合格证明的合作养鸡场的鸡蛋，而从目前来看，鸡蛋供给基本恢复正常，价格也比较稳定。”

记者也能在超市鸡蛋柜台的醒目处，看到多家养鸡场的检测合格证明。

与此同时，曾要求辖区内学校餐食中停止供应鸡蛋及鸡蛋制品的首尔市教育厅，也于本月18日宣布解除禁令，允许供应出具合格证明的养鸡场提供的鸡蛋。

民众的反思

但与此同时，韩国国内许多人开始反思。

韩国国立首尔大学食品工学系教授权勋贞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事实上，虽然毒鸡蛋风波本身迟早会有结束的时候，但这场风波给韩国带来太多的可反思之处；能很肯定地说，本次风波算得上是人祸。”

事实上，正是养鸡场的环境、以及“亲环境认证”的巨大漏洞，直接成为“毒鸡蛋风波”大规模爆发的导火索。

据韩国食品药品安全处披露的信息，在52个养鸡场中，获得韩国政府颁发的“亲环境认证”的养鸡场有37个，占比71%。

韩国有关法律规定，“亲环境认证”定义为通过减少使用化肥、农药、抗生素等化学物质，以谋求人与大自然的亲和的农、畜产品；该认证需要经过韩国国立农产物品质管理院的检查后方可获得该认证。

与此同时，韩国政府为鼓励农场加入认证，更是发放高额补贴，以扶持农场针对生产环境进行改造；在此政策推动下，韩国全境有683个养鸡场获得该认证，获得认证的养鸡场的鸡蛋产量占全韩鸡蛋生产量近六成。

据韩国LG经济研究所在本次风波爆发前所做的一项民调，受访消费者中有68%表示“在价格差距合理的前提下，优先选择购买亲环境农产物”，而韩国有机农产品市场的规模也有较大幅度的提升：仅2016年一年，市场份额就增长了近三成。

制度漏洞

不过，本次风波中，“亲环境认证”制度显示出极大的漏洞。

一方面，虽然韩国法律禁止“亲环境认证”农场添加任何杀虫剂成分，但在日常的检查中，并没有把杀虫剂作为检测项目。

另一方面，韩国民众发现，此前曾为了健康才选择的“亲环境鸡蛋”，其制度的漏洞竟如此惊人。

据了解，为了推广“亲环境认证”制度，并分担国立农产物品质管理院的任务，韩国授权64个民间机构进行代理认证。

而韩国《忠清日报》则在报道中爆料称，有部分管理院的职工，与民间认证机构、农场主三者形成黑暗的“利益链条”，使“亲环境认证”成为了“给钱就能办”的幕后交易。

该报道还指出，在本次被检测出杀虫剂的“亲环境认证”养鸡场中，有25个养鸡场的“亲环境认证”源自民间机构，比例高达七成，其中绝大多数的养鸡场源于由管理院员工创办或参与检测的民间机构。该媒体将这条利益链条比喻成“农业黑手党”式的垄断。

密集饲养是根源

与此同时，韩国专家认为，韩国国内高度密集化的养鸡场，也被认为是该国禽类养殖业长期问题的根源。

2017年年初，韩国再次爆发大规模的禽流感疫情，疫情以极为迅速的速度扩展至韩国全境。

为此，韩国至今已宰杀超过3800万只活禽，其中包括2520万只产蛋母鸡，占据韩国总产蛋母鸡的26.5%。受此影响，韩国鸡肉、鸡蛋价格曾直线上升：仅今年6月，韩国鸡肉及鸡蛋价格同比涨幅高达66%和124%。

权勋贞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无论是此前在韩国大肆扩散的禽流感、还是现如今的毒鸡蛋，在狭窄空间内试图饲养更多禽类的‘密集式饲养’，正成为韩国禽类养殖业事故频发的根源。”

据韩国《韩民族新闻》的报道，在本次毒鸡蛋风波中，首例发现毒鸡蛋的京畿道南扬州市马里农场就是典型的密集式饲养农场：该农场的三层走廊式鸡舍里到处都是鸡，长宽都为50厘米大小的钢铁层架式鸡笼内，平均养着5至6只鸡，鸡只能勉强将头伸到前面的饲料桶里。

第一财经记者查询韩国“大韩养鸡协会”统计数据发现，韩国只有不到1%的养鸡场获得“动物福祉认证”，换句话说，韩国近99%的鸡肉和鸡蛋，仍然是在工厂化的养殖体系下生产的。

“可以说，‘一只鸡仅占据A4纸张2/3大小空间’的密集式饲养方式，虽然对于产业的发展起到重要贡献，也促使养殖户用最少的成本进行大量生产，但无论是从动物的福祉角度、还是从人类的健康角度来讲，都成为了酿就‘风波’的罪魁祸首。”权勋贞称。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如果是正常散养，因为能够通过沙土浴、日光浴等方式去除螨虫，并有效解除鸡的压力，这种情况下就不需要使用杀虫剂等化学药物。”

韩国农林畜产食品部表示，在此后针对禽类养殖的“亲环境认证”，将追加针对动物福祉水平的考察，只有符合该标准，才颁发认证，并承诺将着手调整产业结构。

余波未平

毒鸡蛋风波看似已经平息，但其影响似乎并未消散。

“这场风波迟早会走向尾声，但是给韩国消费者留下的阴影，似乎并不是靠政府的几句话就能消散的。”韩国政治分析家赵俊熙（音译）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本月23日，韩国非政府组织“环境保健市民中心”宣布，向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状告韩国农林畜产食品部、食品药品安全处的6名前/现任官员。

该组织的一位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作为对于民众负责的政府，应当在欧洲爆发毒鸡蛋风波时，就及时调查韩国国内的情况，并积极采纳民间专家的意见，而不是等到事后才开始匆忙调查。不仅如此，通过对于事件的深入，不难发现韩国政府存在严重的监管不力、渎职，甚至有向民众隐瞒事实的情节。

与此同时，对于“毒鸡蛋”是否将对人体造成危害，也成为了争论的焦点。

韩国食品监管部门的一位官员表示，从现阶段的调查结果来看，本次氟虫腈的检测量远低于此前欧洲毒鸡蛋风波所检测出的量，并不足以对人体造成重大伤害。

韩国农林畜产食品部则表示：“经过实验，健康的成年人即便是在食用126个毒鸡蛋的情况下，仍然不会对健康构成危害。”

不过，韩国的一些医疗专家并不认同政府的说法，认为政府得出的结论过于草率。韩国湖西大学临床病例系教授郑尚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虽然氟虫腈本身的毒性并不算强，但长期暴露在氟虫腈下，很可能对身体造成致命性的危害，特别是人若大剂量食用可致肝、肾和甲状腺功能损伤。”

要不要自己养只鸡？

一方面，韩国国内对于“毒鸡蛋”是否对人有害的争论仍然没有休止；另一方面，韩国国内对于鸡蛋的不安情绪，未能因政府的调查而消散。

据韩国媒体报道，韩国多家大型超市于16日下午开始销售通过国家检验的产品；不过销量却不尽如人意，以韩国大型超市连锁易买得为例，当周鸡蛋销售额比上周减少了近40%。

受到风波影响的不只是鸡蛋，还有曾经风靡亚洲的“炸鸡啤酒”。有很多韩国消费者担心鸡肉的安全问题，部分炸鸡店店主也表达对于销量可能下滑的担忧。

“对许多韩国民众来讲，鸡肉和鸡蛋是最亲近的食物之一。不过，禽流感、汉堡病、毒鸡蛋等众多热点，成功使韩国民众开始聚焦食品安全问题。问题的背后，则隐含着韩国民众对于政府食品安全治理不力的不信任。”权勋贞说。

一位在超市准备选购鸡蛋的家庭主妇全女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本来想买鸡蛋，给孩子做他最喜爱的鸡蛋炒饭。虽然政府已经宣布鸡蛋风波结束了，但是此前为了孩子的健康，也不在乎贵一点的价格挑选‘亲环境认证’鸡蛋，一想到这里，就感到一种被戏弄的愤怒，以及作为普通消费者的无力。”

“有时候看着孩子想吃鸡蛋炒饭，我甚至都会想：要不自己在家里养只母鸡。至少能保证鸡蛋质量，还可以当闹钟。”全女士无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