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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壁画修复第一人李云鹤,60年了他仍在找更好的办法

第一财经 2018-12-14 13:26:58

作者:彭佳    责编:李刚

86岁的壁画修复专家李云鹤自1956年到莫高窟后,再也没有离开。他说,“我们的工作很像是在面壁,又像是在绣花,在洞窟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

今年探访榆林窟的时候,从以舞乐图闻名的第25窟出来,榆林窟年轻的金牌讲解员许鑫就匆忙地和走在栈道上的游客低语:“大家快速、安静地经过第6窟,不要往里面张望。李云鹤老师正在里面工作,他不喜欢嘈杂。”所有人听后马上安静下来。也有初到榆林窟的人低声询问:“李云鹤是谁?”

86 岁的李云鹤在敦煌坚持修复工作60 余年

他叫李云鹤。这位86岁的老先生是壁画修复专家,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前副所长,中国壁画修复第一人。从1956年来到莫高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退休之后,依旧心系石窟,返聘后继续奋战在文物保护的第一线。

榆林窟的第6窟又被称为大佛殿,窟内有一尊约23米高的倚坐大佛。大佛正在接受抢救性修复,负责修复的,正是李云鹤先生和他的团队。他们驻扎在佛像脚下,一点一点地把掉落在地上的碎片粘回去。“修旧如旧”是文物修复的最高准则,不可再生的宝贵资产如果因为修复者的不专业产生了不可逆的伤害,“这简直就是犯罪”,李云鹤先生认真地对我说。

李云鹤先生当年随着家人来到敦煌,待了三个月之后,因为严苛的环境,许多同行的人都没有留下。后来,敦煌文物研究所又招了刘寿和刘宗文两个年轻人,加上李云鹤,三个人开始他们的“劳动试验期”。生火炉、烧水等工作都有人做了,李云鹤则负责为洞窟每日清扫,清理积沙。

常书鸿先生从法国回到国内,开始扎根在敦煌保护这些艺术宝藏的时候,正逢新中国最艰难的时刻。物质条件匮乏,人员不足,没有文物修复的先例。面对几万平方米的壁画,必须得想到保护的方法,否则就会眼睁睁看着它们在眼前消失。

常书鸿先生对李云鹤说:“愿不愿意学修复壁画?”李云鹤当时没有任何基础,即便有点不确定,却也斩钉截铁地回答:“愿意。”常先生十分欣慰:“没有基础不要紧。我就是要找一个愿意学的。愿意的话就肯工作,会去想办法。”李云鹤一诺千金,60多年依旧“愿意”用更好的方法去解决文物的难题。

“当时的保护组就是管洞子,清沙、打扫,没有任何设备支持。莫高窟离敦煌市区25公里,交通不便,大家都在一起,认真钻研,吃食堂,也不开小灶。缺什么就让分管采购的同事乘着马车帮忙带,一般都不进城。研究修复壁画的时候,胶水不能喷在壁画的表面,缺材料,只能到处想办法,四处找人帮忙,到医院里去找滴管;用各种尺寸的毛笔来蘸着胶水粘连壁画。”就这样,李云鹤一点一点摸索,搭配出了他原创的“修复套装”:最小的医用注射器、包裹绸布的棉球、专用的修复刀、洗耳球、除尘器。回忆的时候,李云鹤不觉艰辛,过程历历在目,是一种坦然和宽慰。

困难不少,但绝不会让修复工作停步。“常先生把474窟拿出来让我们做实验,因为损毁得比较厉害,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我们就开始研究,一点一点看问题在哪。地障层要粘牢,胶水不能对壁画造成二次伤害。修顶层壁画的时候怎么解决胶水滴落的问题呢?偶尔看到小朋友在把气压气球当成玩具玩耍,豁然开朗,拿个糖把气球换回来,和滴管连在一起,解决了这个难题。”

当然,没有系统的培训,钻研也会遇到瓶颈。壁画层层脱落,情况紧急,因为及时的反馈, 1957年文化部邀请了捷克专家来到莫高窟考察,顺便参与474窟的修复工作。“7、8月份来考察,实际就是给我们做示范。我觉得如获至宝,太需要这样的学习了。”李云鹤认真记下专家的步骤,可是专家对修复材料保密,又觉得这里条件太差,没有留很久,他也无暇请教。“大家都住牛棚,专家要求小楼房、洗澡间,我们这里条件太苦,最后还是走了。”那就根据看到的步骤模仿,自己一遍一遍地实验,把材料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加工:蒸、煮、晾晒、比较,找到最理想的修复材料。“现在的条件好多了,可以更准确地测试材料性能,为文物修复争取了时间。”

李云鹤还做了很多改进和思考。外国专家在完成修复后会用纱布进行回贴,这样就会留下纱布的网痕,即便非常细微,可还是破坏了壁画原来的样子。他测试纸、棉布等材料,看是否可以作为更好的替代,最后决定用纺绸,可以不留任何痕迹在壁画上面,“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一定要寻找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李林,敦煌研究院雕塑临模师,已在敦煌工作36年。

壁画的修复非常细致,像是在绣花。

“我们的工作很像是在面壁,又像是在绣花,在洞窟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一般人都很难坚持。而且就是师傅带徒弟这么带的,我手把手教,毫无保留。不仅看技术,还看对待文物的态度。之前有一个我的学生,在修复壁画的时候把跌落的一小块壁画顺手弹走了,当场我就让他不要做了。莫高窟保护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洞窟内光线不够,就在木板上覆上白纸,用镜子反光,当时的人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之下都能认认真真地进行修复,现在的人是不是更要珍惜这样的环境?”李云鹤先生大声地说,“我不认为有一种完美的壁画修复方案。我都85岁了,还是在学习,在寻找更好的修复方法:成本可控,效果更好,对文物本身的破坏更小。”

关晋文,敦煌研究院美术临摹师,已在敦煌工作34 年。

拿最常见的壁画病害“起甲”来说,修复过程包括:

1) 除尘。用洗耳球小心地将颜料翘起处背后的尘土和细沙吹干净,然后用软毛笔将壁画表面的尘土清除干净。

2) 黏合。用小号的医用注射器把特殊的黏合剂打进已经和墙壁脱离的壁画背部,使壁画和墙壁重新黏合在一起。

3) 回贴。黏合剂吸收后,用木质修复刀(棉纸防护)将起甲壁画轻轻贴回原处。

4) 喷洒。回贴完毕之后为了增加壁画的牢固度,用较少比例的黏合剂喷洒在壁画表面。

5) 滚压。力道需要千百次的演练才可拿捏得当,不可压碎,也不可粘连。

这样的修复都是以平方毫米计,而经过李云鹤先生之手修复的壁画有3000多平方米,足见他的专注与付出。60多年的时光,都在做一件事情。他的记忆精准,每一个洞窟、每一铺壁画都在他的脑海当中;那些带他走进文物修复之路的常先生、戈尔教授、胡继高先生,他都真心感谢,不曾忘记。

他是真的心疼文物:“走进洞窟的时候,我就感觉它们在说话:快来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塑像在说:我快倒了,我快倒了。对文物充满感情,就想可以走动的时候,多多工作,多抢救一些。”

“1956年去榆林窟,我坐卡车到锁阳镇,然后再坐牛车十几个小时才能到那里。没有路,在戈壁上硬生生走出一条道。我走得比牛车快,就会跑到前面再去等车。70年代去抢修25窟的壁画,第二天说有车来接,于是当天把菜吃完就留了两个饼子。结果第二天车子没来接,只能步行到蘑菇台借了点蔬菜和盐,等到第三天车才到。经历了这些东西更能体会莫高精神,这种感觉有苦有甜,我们觉得现在的条件很好,很满足。你们也许觉得平常,是因为年轻人都不知道过去的艰难。”

李云鹤先生的孙子李晓洋在爷爷的熏陶下,也选择了文物修复的道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他一直记得,爷爷说要对文物有敬畏之心,选择了之后就要坚持下去。手艺这行,并无“巅峰”。只能不停地提升自己,用时间去打磨,才是对文物最大的尊重。

如果你去莫高窟有机会看到意义特别的定位窟——220窟,就会看到重层壁画的痕迹。我在采访快结束时恍然大悟:李云鹤老师就是把重层壁画小心剥离、让唐代壁画重见天日的那个人。内心感动,无以言表。他修复石窟60余年,对文物的爱护,代代相传,不会停止。李先生身形高大,善良刚正;双手温柔,修复壁画和塑像无数。这是千年莫高当世的守护者,这是温柔的脊梁。(本文图片均由摄影记者/吴军 胡军 王晓东 摄)

西遇知美|敦煌

“西遇知美|敦煌”是由东方证券心得益彰公益基金会主办,敦煌研究院和第一财经公益基金会联合主办的公益项目,旨在用数字化的方式推动敦煌石窟保护。项目为期五年,第一季的主题是“莫高霞光”,以项目组驻地九个月制作的7分钟泥板动画《莫高霞光》向营造敦煌石窟的古代工匠致敬:他们湮没在历史中,却留下这座戈壁中的博物馆,从壁画和彩塑中可见匠心永存。《莫高霞光》动画片,亦通过玄奘的故事赞颂“中国的脊梁”,坚韧、执着、信仰和善良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真正形象。这是我们发掘的西遇“第一季的美”。

敦煌莫高窟的精美壁画

第二季项目再出发的时候,我们将视线投向了敦煌的守护者们。无论是何种岗位,敦煌研究院的老师们都有一种奇妙的传承“规律”:经常是父子、父女甚至祖孙三代都在敦煌研究院同样的岗位上代代相传、守护一生;抑或是夫妻、兄弟或者姐妹分布在研究院不同的部门,整个家族与敦煌密不可分。

敦煌石窟坐落在茫茫大漠之中,相对于繁华的都市和外面广阔的世界,在那里的工作是单一而枯燥的。在敦煌石窟的保护过程中,壁画临摹以及塑像修复都是极其重要而基础的工作,这样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时间反复钻研,没有对石窟的热爱,是无法保持激情在几十年的岁月中自始至终如一奉献的。

所以,我们走近他们,与临摹师、修复师、讲解员等深度交流。巨大的艺术宝库需要守护,每一个受访者都很诚恳地表示:从没有第二种思考,就是在平凡的岗位上坚守。他们的一生也就是做了这一件事情。没有任何杂念,只因为石窟需要,研究院需要,岗位需要,壁画需要,那就这样坚持下去,不知不觉就是一生。

如果说第一季带给我们的是坚韧之美,第二季“西遇知美|敦煌”我们挖掘到的则是残酷岁月里守护者们的温柔之美。他们心性坚定,没有杂念,依旧是坚韧的脊梁;但他们双手温柔,尽力拂去时间在洞窟上留下的伤痕,尽力多保留一些给未来。

他们都是“温柔的脊梁”,替我们守护石窟,在自己的身上植根信仰。

因此,“西遇知美|敦煌”第二季,我们的主题叫做“温柔的脊梁”,向这些守护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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