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创新，尊重市场，尊重国情︱FMI、科技创新&政策响应

中央银行作为国家货币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机构，处于整个经济金融体系运转的核心环节。这一地位和性质决定了央行行长对于一国经济金融政策的广泛参与和深入思考，作为一国经济的灵魂人物，不得不在通货膨胀与缓解就业之间、币值稳定与外汇储备之间、刺激经济与金融稳定之间、计划调控与市场手段之间做到运筹帷幄、挥洒自如。周小川先生担任中国人民银行掌门人近16年，毫无疑问是其中颇具代表性和传奇色彩的一位。我在阅读《金融基础设施、科技创新与政策响应——周小川有关讲座汇编》时，一位勇于改革创新、敢于先行先试、善于稳中求进的昔日央行行长形象再次跃然纸上。

《金融基础设施、科技创新与政策响应》一书收录了近年来周小川先生对于金融科技发展和创新的讲座，以前也在不同的场合或多或少地阅读过相关内容，但通过本书的阅读，能够更系统、更清晰、更近距离地领会周小川先生对金融创新的分析框架和独特见解。从对金融业本质是一种IT产业的判断，到金融科技与金融业的关系，再到金融科技如何参与金融基础设施建设，最后到金融科技可能对现有经济金融体系产生的影响，在体会周小川先生层层深入、框架严密的分析体系的同时，了解他尊重创新的专业精神和立足现实的深入思考。

周小川先生在央行工作期间，央行具体参与组织实施了农村金融体制改革、国有商业银行改革、政策性银行改革、汇率改革、利率市场化改革等多项改革，市场化改革的逻辑一以贯之而且十分清晰。书中回忆了20世纪90年代初作者作为全北京第一位申请商用互联网账户和建立E-mail账户客户的经历，实际上，部分可能因为作者受过理工科系统训练的专业背景，周小川先生不仅一直关注科学技术的新进展，而且他本人就是一位始终保持开放心态的尝试者和参与者。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在中国银行总行工作时，周小川先生就已经在中国银行总行担任副行长，当时我出于查找资料的工作需要，请同时考入中国银行总行、当时在电脑部门负责网络的钟向群先生帮我解决从家中拨号上网的问题，钟向群先生热心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使我成为当时较早体会到网络便利的研究者。钟向群当时告诉我，我是中国银行总行第二位向他提出这样需求的，第一位就是当时中国银行总行的周小川副行长。钟向群先生现在是中银香港负责网络和系统的营运总监，我们现在见面还经常谈起这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做高级访问学者时，坚持通过电话会议等形式，组织跨越中美的经济金融专业交流，一次我返回北京时，到他办公室，汇报了会议交流的情况，他对于金融讨论的内容很感兴趣，也询问了通过什么会议软件、用什么形式来交流等技术问题，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基于周小川先生对于新技术的开放心态，可以理解的是，在面对当前金融科技这样的创新时，自然是开放的、包容的。正如书中提到，对新技术要敏锐，总体上支持，有所宽容。支持科技发展，对FinTech 发展路线、产品不持特定倾向；服从“实践检验真理”标准，在竞争和试点中观察哪些FinTech 技术最有潜力、对未来最有帮助；欢迎各种FinTech 流派发展，促进金融服务业提质增效。

在开放和包容的同时，面对金融科技如火如荼的发展，周小川先生在书中也告诫我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了解到推销贿赂、打舆论战以及政治游说的存在。例如，在讨论区块链去中心化的优势时，应该想一想为什么一定要去中心化？中心化账户是否一定是落后的？在讨论区块链不会被篡改的优势时，应该想一想目前的金融交易系统中伪造的多不多？作者认为，从全球看，尽管技术发展很快，但真正颠覆性的创新并不太多，多数还是先行发展，其中也不乏对数线性发展的实例。

在当前各国央行对于数字货币的探索中，中国央行是走在前列的。本书收录的多篇演讲中周小川先生都谈及对数字货币的看法。在他的带领下，中国央行是首家正式发出欢迎数字货币声音的央行，也是首家成立数字货币研究所的央行，目前人民银行对于数字货币的观点也已经受到了BIS、CPMI和IMF的广泛关注。在本书中，周小川先生也一一回答了数字货币是否支持货币政策对经济的总量调控及传导机制、数字货币价值的稳定应选用何种准备金和托管机制、应以何种承诺和措施来实现消费者保护和隐私保护、如何执行微观合规性和稳定性的要求等问题，为推出加密数字货币提供了有效的理论基础。

在本书中，作者常常用非常简明的话语、生动的例子来解释晦涩难懂的国际规则或惯例。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作者简单地支持拿来主义。作者在书中多处提醒读者，在思考问题和制定政策的过程中要充分考虑中国的特殊性，要用大国思维、立足中国的国情去思考问题。例如书中在谈到对金融科技采用“监管沙箱”进行监管时指出，我们认为小国或小型经济体更适合进行货币的“监管沙箱”试验，如果它们试验成功，我们愿意向它们学习经验。但中国作为大国，在不少领域往往是负担不起这种试验风险和金融稳定成本的。

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作者对于“社会责任”的关注也会引发思考。在本书中，作者认为，征信等行业需要承担社会责任，如果谁买的奢侈品越多，钱花得越多，信用打分就越高，可能会鼓励年轻人奢侈消费，这可能会涉及政治正确和道德标准的问题。

无论是在什么不同的岗位上，周小川先生作为一名学者的色彩始终是十分浓厚的。也许正是因为长期从事专业研究的经历，他在分析问题时常选择系统性的研究框架来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在分析金融科技的变革时，作者提出了供需两侧的分析框架；在讨论金融科技发展的扭曲模式时，作者总结了赢者通吃、吃利差、自融和资本炒作等模式，为分析和解决问题提供了框架和系统性方案。因此，本书不仅适用于金融从业者和研究者进行细细品读，对于关心经济金融发展、乐于对金融问题进行思考和分析的大众读者来说，《金融基础设施、科技创新与政策相应——周小川有关讲座汇编》都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专业著作。

（作者系香港交易所首席中国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