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法学专家答疑:谁该为“钻石公主”号近17%感染率负责?

日本神户大学传染病学教授岩田健太郎发布的一则视频，揭开了“钻石公主”号邮轮上管理混乱的冰山一角。

岩田健太郎的一席话，不但将日本政府推上了风口浪尖，也引发了舆论对“钻石公主”号管辖权责问题的激辩：谁应该为邮轮上16.8%（现感染数634／船上总人数3771）的感染率负责？

对此，2月21日，日本外相茂木敏充在内阁会议后的记者会上表示，在“钻石公主”号事态告一段落后，应对如何应对船舶内传染病展开讨论。茂木敏充并呼吁，应构建国际合作体制，推动船只管辖权的梳理。

茂木敏充的呼吁不无道理。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的诸位专家认为，在“钻石公主”号上的防治过程中，日本政府并没有法定的责任与义务。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91-94条，当邮轮在公海区域时，船旗国有义务对本国船只进行管辖。而在邮轮靠岸后，则由船旗国和港口国共同管辖。

这也就意味着，“钻石公主”号在公海航行时，英国政府有义务为“钻石公主”承担检疫责任。停靠在横滨港后，则由英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共同负责。不过，自始至终，日本政府都有权拒绝邮轮停靠在日本。日本政府之所以接下“钻石公主”号这个烫手山芋，或因近半数乘客是日本人的考量。

复旦大学法学院、中国国际法学会副会长张乃根教授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此案中，还需要区分在公海行驶时和停靠横滨港后两段时间，进而明确各国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张乃根向第一财经记者指出，《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91-94条所指的“船旗国的管辖权”，是指在公海上的专属管辖权。在停泊港口后，船舷内侧，也就是船内事务受船旗国管辖。船舷外侧，也就是岸上事务为港口国管辖。

船旗国英国应在邮轮停靠前承担检疫责任

2月3日，在公海上漂泊了15天的“钻石公主”号终于可以靠岸。不过，即使已经停靠在日本横滨港，日本政府也没有允许乘客下船，所有人被安排在自己的船舱内隔离，且无法对全船人进行试剂检测。

而在随后的十几天里，“钻石公主”号上感染新冠病毒（COVID-19）的病例与日俱增。截至2月20日，感染者已有634名。

日本国立传染病研究所（NIID）于2月19日发布《现场简报：钻石公主新冠病毒案例》报告，指出（邮轮上）确有隔离不彻底的情况，这是由于邮轮的性质。在游轮上，不可能把所有人单独隔离，船员也必须履行工作义务，维持邮轮运作。

既然邮轮缺乏隔离、防疫和检疫的能力，那么，应该由何方承担起对邮轮的管辖责任？对邮轮管辖权责的划定，又应该基于哪些国际法和国内法条款？

对此，复旦大学法学院何力教授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适用“钻石公主”号的法律有国际法和日本国内法。国际法主要有1988年生效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和《国际卫生条例（2005）》，国内法则根据日本的《出入国管理法》。

公开资料显示，“钻石公主”号的船籍国是英国，母公司为位于美国的嘉年华邮轮公司，母港为日本横滨港。在发现疫情时，其行驶方向正好朝向日本，终点为日本的母港。何力指出，在此案中，英国、美国和日本三国应为“钻石公主”号的相关国家。其中，英国、日本为《海洋法公约》缔约国，美国因公约第11部分还没有完全批准该公约。三国都是《国际卫生条例》的缔约方。

何力指出，在国内法和国家法发生冲突时，国际法优先。所以，焦点应放在两部国际法文件上。

何力认为，在进入横滨港前，英国应对“钻石公主”号邮轮承担首要责任。《海洋法公约》第94条第1款规定，每个国家应对悬挂该国旗帜的船舶有效地行使行政、技术及社会事项上的管辖和控制。这意味着，当邮轮在公海区域时，船旗国有义务对本国船只进行管辖。

如前所述，复旦大学法学院、中国国际法学会副会长张乃根教授也持此看法。

据第一财经记者查阅公开资料，自1月30日，也就是“钻石公主”号上第一例中国香港籍病患确诊以来，英国政府并没有采取措施，也并没有参与到“钻石公主”号防疫的过程中，邮轮上一度出现了防疫监管方面的权力真空。

日本有权拒绝邮轮靠岸

“钻石公主”号于2月3日停靠横滨港。在国际法范畴内，只要邮轮一靠岸，这也就意味着，船舷外侧的事务则由日本全权承担。

允许“钻石公主”号靠岸，日本政府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日本政府是否有权拒绝“钻石公主”号靠岸？

对此，复旦大学法学院陆志安副教授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发生疫情等重大事件时，邮轮可以有权主张在邮轮的始发地国和目的地国停靠。但是，根据目前的国际法，国家有权实施边境控制，拒绝外国船舶、外国人入境，这也同样适用于日本政府。

何力对此亦表示：“在此案中，船舶驶向日本，预定停泊日本母港，因此日本与该船舶有一定实际联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对日本政府构成具有超出海洋法公约的船旗国责任的强制约束力。实际上，日本政府有足够的国际法理由拒绝该船入港。”

只能说，根据《国际卫生条例》，日本以及横滨港有能力救助发生疫情邮轮，停靠日本港口，接受日本政府的救助，这是对船舶公司和游客最合理的选择。

不过，何力指出，日本政府做出允许停靠横滨港的决定以后，救助船舶的责任就由日本承担下来了。船舶一旦入港停靠，应该接受日本国内法的管辖，由日本政府负责其检疫、防疫、治疗等事项。

而当邮轮一旦停靠港口，也必须由日本法管辖，服从日本《出入国管理法》的规定。日本厚生劳动省、自卫队、日本防疫部门和“钻石公主”号船长一同协商进行船舶的检疫、防疫和医疗工作。何力认为，既然日本政府已经承担了这个责任，就意味着英国几乎不用承担责任也可以。

那么，既然没有对邮轮的管辖义务，日本政府为何接下来这个烫手山芋？

何力指出，日本乘客大约占一半是主因。此外，今年日本要举办奥运会，“钻石公主”号也是日本邮轮行业的骄傲。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钻石公主”号发现疫情之前，全球尚无此类重大传染病案例。专家亦指出，虽然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了船旗国制度，但实际上在全球大多流行的却是方便旗制度。

陆志安向第一财经记者解释道，在实践中，船旗国大多数都是方便旗，也就是说，只注册发旗，不管辖。“钻石公主”号是民用商船，已经在域外，英国政府实际上无法对其进行有效控制。

何力对此也补充道，在现实中，很多船舶公司出于节税或手续便利等原因，悬挂某一国家的国旗，而这些国家根本无能力也不打算对这些船舶的承担什么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就适用实际联系原则，从船舶经营公司所在国、船舶主要业务地国、船舶所有人国等各方面综合考虑，或进行责任分担等。

在21日记者会后，茂木敏充亦回应了关于“船旗国”方面的问题：有观点认为，正是由于“船旗国”原则，让各国在“钻石公主”号一案上出现了权责不清的问题。对此，茂木敏充强调：“船舶的相关人士和相关国家应携手妥善应对。”

（第一财经实习记者胡天姣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