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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出走,到底为哪般?

2021-06-09 18:12:44

作者:瞭望智库    责编:张敏

一路向北的野象,在昆明暂缓了脚步。截至6月7日16时50分,象群持续在昆明市晋宁区夕阳乡小范围原地休息徘徊,暂停迁移。大象走累了,乖乖睡着了……它们从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出走”,已迁徙约500公里。

据地面追踪监测人员报告,离群的1头公象,位于象群东偏北方向,直线距离约4公里,人象平安。夕阳乡持续雷雨天气,现场指挥部同时对两个点位开展监测布防,监测追踪难度加大。

亚洲象迁移扩散是常见现象,但多在原始生态区内小范围活动,循环觅食、迁移。但这次,它们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似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

过去的40余天里,象群在元江县、石屏县肇事412起,直接破坏农作物达842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近680万元,当地群众正常生产生活受到影响。

大象出走,到底为哪般?

1出走的亚洲象

看似笨重的大象,其实拥有发达的头脑和漫长的寿命。

研究数据表明,大象的智商相当于6-8岁的人类,它们能精准记住大面积区域内食物和水源的位置。一般来说,大象可以活到五六十岁,而象群规模从10头以下到30头不等,它们的集体生活相当丰富多彩。

世上现存三种大象,分布在非洲的有两种——非洲草原象和非洲森林象,分布在亚洲的只有一种,即亚洲象。

新石器时代,我国黄河流域还有大象频繁出没。《二十四孝》有云:“舜耕于历山,有象为之耕。有鸟为之耘。”

【注:象耕,是指春季大象来到沼泽湿地觅食,它们把湿地脚踩牙翻得稀巴烂,成千上万杂食性的鸟飞来取食,拉下的粪便留下的籽种长成粟麦被古人艺术夸大为耘。】

公元1050 年后,我国又进入了一个比较寒冷的时期,加上中原地区连年战乱,经济重心开始南移,长江流域的野象渐趋消失,退缩于岭南、 闽南地区。

12世纪后,岭南地区东部的野象逐步消失。西部地区野象栖息时间较长,直到19 世纪30 年代,广西十万大山一带的野象灭绝。从此,野象退缩到云南的崇山峻岭中。

亚洲象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在我国境内仅分布于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普洱市和临沧市的少数地区,种群数量约300头,极为稀少。

为了保护它们,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科研所建立大象身份识别库,通过身体特征辨别每只大象。此次北迁的象群,是保护区里赫赫有名的“断鼻家族”。之所以这样取名,是因为象群中有一头小象的鼻子曾受过伤。

在“断鼻家族”里,成年雌象、亚成体和幼象特别多,亲缘关系很近。这也是亚洲象能存活到现在而不被灭绝的“法宝”——群体分工明显,有严格的组织形式和分工合作。比如,象群横穿公路或人类居民区时,象首领观察周围是否安全;如果象群中有幼象,成年象总是负责左右两侧的警戒任务,把幼象夹在中间一起通过。

【注:大象是母系社会,成年后雌性继续留在群体中,雄性则被赶出群体,或单独生活或跟其他雄性结成松散的小群。它们往往一起采食、迁移,一起进行防卫和发起群体攻击。】

当一群庞然大物闯入现代化城市,人们才惊觉:野生大象距离我们如此之近。

此次向北迁徙的15头亚洲象,原生活在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子保护区。据媒体报道,2020年3月,“断鼻家族”16头野象北上;同年7月,普洱市首次监测到该族群,12月时数量已达17头。

20世纪70年代以前,云南西双版纳原住民仍采取刀耕火种。烧荒后的土地,能长出亚洲象喜食的野芭蕉、粽叶芦、竹子等禾本科植物。早在那时,亚洲象就已经在追随人的轨迹,不过食物充足时,它们通常不会去侵犯人与村庄。

近50年间,西双版纳的人类活动导致“人进象退”,人与象的关系不断发生变化。

随着保护区的建立和相关法规的出台,亚洲象数量开始有所回升。保护力度不断加大,森林郁闭度大幅度提高亚洲象的可食植物反而减少,不少象群逐步活动到保护区外取食。

亚洲象种群扩大后,习性发生转变,出现“伴人”活动觅食现象。它们开始活动于村寨、农田周围,并根据不同农作物、经济作物成熟时节,往返于森林和农田,主要取食农户种植的水稻、玉米等作物。在食物匮乏时,它们还会取食农户存储的食盐、玉米等。

出走的亚洲象,开始频频出现在公路、村庄、农田,甚至热闹的集市里。

2为何北上?

关于“断鼻家族”持续东移北上的原因众说纷纭,主要有以下几个猜测:

“栖息地破坏”说

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亚洲象栖息地遭到破坏、食物资源受到影响,它们走出原有栖息地,向外拓展活动范围。比如,1990年代初,亚洲象从西双版纳景洪市进入普洱市思茅区,并定居于此。

有记者深入西双版纳原始森林,尝试寻找此次象群北迁的真正原因。据报道,亚洲象监测员表示,保护良好的森林使得可取食植物减少,象群只能外出觅食。相比于森林中的粽叶芦等,农作物的热量更高,也更可口。结果,亚洲象逐渐改变食性,不断前往农田觅食。

【注:大象的食物以高秆的草本植物为主。建立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多年后,高大乔木长起来,乔木下的草本植物就减少了,当保护区里的草本食物不再充足时,象群必然要往保护区边缘迁徙。】

“探索活动区”说

长期跟踪研究亚洲象的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陈明勇表示,亚洲象如此长距离北迁,在我国尚属首次。“我们也无法判断终点何处,气候、食物、水源能支持它们走到哪里还需要进一步监测、评估。”

群象离开原栖息地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如江城象群进入宁洱、墨江等地活动。但现有监测数据显示,它们在外活动一些时间后就返回了原栖息地。

此次亚洲象的东移北上,视为对“新活动区的探索”可能更为合适。虽然墨江以东地区并不是亚洲象的最适宜分布区,但随着雨季到来,现活动区域内食物资源相对充分,象群可能在现有活动区域还会滞留一些时间后才会返回。

“地磁暴”说

中国科学院强磁场科学中心暨国际磁生物学前沿研究中心研究员谢灿指出,“我更相信这是云南野生大象固有迁徙本能的一次觉醒。有可能是因为某次太阳活动异常引起的磁暴激活了这种本能。”

谢灿介绍,地球上的很多动物都在地磁的指引下,进行周而复始的季节性的长距离迁徙,而太阳活动会对地球磁场产生影响。这些亚洲象一路向北,更像是烙印在其基因中的迁徙本能偶然间被激发,而这可能与太阳活动有关。

【注:太阳爆发活动及其在日地空间引发的一系列强烈扰动,被称为太阳风暴。太阳风暴过程中产生的高速带电粒子流,在到达地球时,冲击地球磁层,可引起全球范围的剧烈地磁扰动,即地磁暴或磁暴。】

有趣的是,象群开始北上的时间,与太阳风暴、地磁暴发生的时间吻合。

2020年2月18日至19日,曾发生一次中等地磁暴。而2020年3月,该象群沿太阳河保护区迁徙北上。

2021年4月15-17日和4月24-26日,分别又出现了两次中小地磁暴。4月16日亚洲象开始北上进入玉溪市元江县,4月24日其中两头大象南下返回普洱市墨江县境内。

虽然不能确定“断鼻家族”此次为何北上,但这场迁移不仅吸睛,还很“吸金”。北迁40余天,象群在元江县、石屏县共肇事412起,直接破坏农作物达842亩,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近680万元,当地群众正常生产生活受到影响。

3麻醉后猎捕,直接送回老家?

6月2日深夜,“断鼻家族”象群进入昆明市晋宁区。在此之前,昆明市对象群的盯防工作已经展开。

昆明市、玉溪市联合投入675名应急处置人员和警力,出动应急车辆62辆、无人机12架,昆明市储备象食10吨。现场12架无人机不间断监测,紧急增调渣土车,封堵周边入村道路,并组织人员撤离,实施投食诱导。

野生亚洲象看似稳重,实则很容易受惊,一旦象群被惊扰,至少可能存在三方面危险:一是袭击人类,类似事故早有先例;二是改变象群迁徙路线,连日来各方努力将成为泡影;三是毁坏庄稼、房屋等。

云南大学生态学与地植物学研究所教授吴兆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玉溪、昆明附近人口密度大、交通网络复杂,野象在这些地方也会感到不安。无论是出于对市民的保护,还是出于对野象的保护,人为干预让大象返回普洱、西双版纳,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那么象群又该如何回家?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首先,可以选择投喂引导的方式。只要在亚洲象返回其原栖息地的路上进行投喂,就有可能将它们引导回去。但象群北迁路程长,投喂引导见效慢,且吃完可能继续北迁,所以未知因素影响大,无法确保其返回。

其次,有人提出可以麻醉后猎捕,再直接送回老家。但是麻醉、捕捉是有难度的。大象体重过于庞大,躺着容易压迫心脏,一旦麻醉时间过长,很容易造成野象的死亡。20世纪90年代,越南曾试图通过麻醉来长途搬迁整个亚洲象家族,就出现了象死亡的情况。

象是家庭观念很强的社会性动物,把一头象放倒之后,其他象会保护这头象。这时如果驱赶大象,还会加深大象对人的报复心理。况且,数十头野象并不会规规矩矩地等待被麻醉,万一向人类发起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说,不到万不得已,很难对象群进行麻醉搬迁。

目前,引导象群的预案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利用脉冲式电围栏,矫正亚洲象的行进方向。当然,围栏的使用是在安全范围内的。另一方面便是食物引导,并用大型车辆机械封堵外围道路,引导其返途的同时,防止野象伤人。

如今,“断鼻家族”北迁已经“出圈”,并带有一定流量。6月1日,在云南玉溪红塔区洛河乡,多名网络主播在象群途经地点直播。在一处投食区域,甚至有主播用脚踩碎大象没吃的菠萝,捡起果肉吃给网友看。这名主播称,听闻云南有野象经过,已追随象群四天,走过了很多地方。

这类直播不仅“吃相”难看,更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人们必须加强防范意识,不能因猎奇心理而萌化野象,忽视其攻击性。

4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

近些年,人象冲突成了云南当地的公共安全问题,既涉及人的安全,也关乎大象的存亡。

在西双版纳和普洱市,有野象活动的地方,所受损失也是惊人的。资料显示,1991-2016年,云南野生亚洲象肇事致5人死亡、299人受伤,造成经济损失约3.27 亿元。2011-2017年,亚洲象在西双版纳导致32人死亡,150人受伤,经济损失累计过亿。

在世界范围内,大象伤人事件也屡屡发生,它们践踏农田、糟蹋庄稼,每年有近300人死于与大象的冲突。

“断鼻家族”北迁可视为人象之争的一个缩影,野生亚洲象不断骚扰人们的正常生活也许是迫于无奈。

导致人象冲突的原因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环境的改变,如林下食源减少、生境破碎、环境容量不足、高速路对其活动的阻隔等;二是亚洲象自身的改变,如取食习性改变、报复行为。

人象冲突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现实问题,寻找适当的解决方案显得尤为重要。

比如,构建食物源基地缓解人象冲突。即在保护区构建食物源基地,招引亚洲象在保护区内采食,减少周围村寨的人象冲突。

实践表明,食源基地建设在吸引亚洲象、缓解冲突方面具有一定作用。然而,近年的跟踪观测结果显示,亚洲象在食源基地的采食个体数量或时间都呈现出下降趋势。

还有监测预警系统的发布。2018年,西双版纳州在勐海县建立了亚洲象监测预警中心,为群众出行、生产劳作安全提供保障。目前,整个西双版纳地区共设有300多台红外相机,其中200多台布设在保护区周边,一双双“眼睛”紧盯亚洲象必经通道。经人工智能技术识别确认后,亚洲象的地理位置等信息会在西双版纳亚洲象预警系统App上自动发布。一旦有危险,村寨和山上的预警提示广播就会响起。

野象损坏庄稼、伤害人畜,让许多村寨的村民闻象色变。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已明确规定,野生动物肇事由当地政府补偿。但在实际操作中,通过州县市筹措资金难度很大,百姓拿到的补偿费往往不足以弥补实际损失。

许多村民不得不想办法减少损失:有的村民在高树上搭瞭望哨,并采取敲锣打鼓、放鞭炮等方式驱赶;有的地方挖了“防象沟”、架上电围栏,防止野象进村。但这些措施效果有限,且难以长久,还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

也有学者直言,少量、零散、短期供应的食源难以成为亚洲象驻足的条件。而且亚洲象在近年活动区域逐渐扩大、种群数量不断上升,逐步显示出其现有食源已不充足,对农作物的需求更大。

这就意味着,开展食源基地建设、组织亚洲象预警监测只能是短期应急措施,不足以长期缓解人象冲突问题。

澜沧县林业和草原局的相关报告也指出,当地亚洲象保护存在三点困难和不足:一是资金投入不足,围绕亚洲象的监测、预警及相关项目实施开展存在较大困难;二是后备人才不足,专门管理机构和编制岗位缺乏;三是当地野生动物公众责任险赔偿工作仍需完善。

5人象如何共生?

亚洲象被喻为“生态系统工程师”和生态系统“关键种”,在增加物种丰富度和维持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等方面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亚洲象经过的区域林隙空间增加,使同域分布的其他哺乳动物群落多样性增加;

亚洲象的粪便为蛙类、无脊椎动物如甲虫、白蚁、蚂蚁、蜘蛛、蝎子、蜈蚣和蟋蟀等创造了不可多得的微生境;

亚洲象可以推倒树木促进次生林生长,它们的取食偏好可改变植物的生物量以及植物群落的组成和结构;

亚洲象食性广、栖息范围大,迁移路径远使其成为优秀的种子传播者……

我们应该感到庆幸,在中国西南部,亚洲象没有像亚洲犀牛那样消失,让我们还能有机会去保护陆地上个体最大的动物。

目前,地球正经历第六次物种大灭绝。作为亚洲现存最大的陆生哺乳动物,体型庞大、寿命较长、繁殖率较低的亚洲象也面临较高的灭绝风险。

对云南野生亚洲象遗传多样性的研究结果均显示,各种象群遗传多样性水平普遍较低,而生物遗传的稳定性和多样性对其生存和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20世纪 80 年代以前,生境丧失和偷盗猎是中国亚洲象面临的主要威胁。1989年野生动物保护法实施,亚洲象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猎杀亚洲象正式成为犯罪行为。加之生态环境的恢复,这些年,亚洲象得到了较好保护。

如今,威胁已经转化为生境破碎化和人象冲突——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前提下保持亚洲象栖息地完整性,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难题。

首先,亚洲象取食农作物行为背后的驱动因子尚未清晰。针对非洲象的研究显示,象群取食农作物有营养压力驱动,也有无关营养压力的取食偏好影响,不同物种间也存在选择差异。

食物源基地建设为亚洲象提供更多食物来源,但效果常常不甚明显。显然,探明取食行为背后的驱动因子,制定不同保护干预和管理策略以有效缓解人象冲突,也可作为亚洲象保护的一个优先策略。

其次,应当同时考虑到人类和亚洲象的行为特征,防范冲突于未然。要着重研究亚洲象的行为决策过程,并寻找突破点介入其中,诱导象行为向避开冲突的方向发展,为缓解人象冲突打开一扇新的窗口。

相比控制大象,控制人成了目前解决人象冲突中更常见的手段。陈明勇表示,减少人象冲突的关键还是尽可能减少人象混居,避免野生亚洲象无序扩散。

从更加宏观的角度看,保持人象安全距离,还要从国土规划、工程建设等多方面进行系统规划。例如,印度东北部本是人象冲突的高发地区,那里主要为河流廊道。当地将连通象群的廊道纳入整体景观规划实施管理后,便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象冲突。

中国野生亚洲象分为西双版纳和南滚河这两大地理单元,现因栖息地破碎化,缺乏自由交流的机会,严重影响种群遗传的稳定性和多样性。因此,在建设公路铁路等大型工程时,可考虑建立生态走廊带,促进种群间交流的恢复。

人与野生动物活动空间存在间断重合,不可避免的接触需要我们正视人与野生动物的共生距离。前有“完达山一号”东北虎下山,后有杭州野生动物园金钱豹出逃,现有野生象群一路北上、进入市区……无论是亚洲象,还是其他野生动物,都有享受生存空间的权利。

这也是我们当下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野象何时回家,仍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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