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卫河紧急大撤离：决堤缘何在泄洪之前？

当暴雨从处于淮河流域的河南郑州转移至黄河北岸，百公里外的新乡、鹤壁、安阳等地出现暴雨甚至特大暴雨。

受强降雨和上游来水影响，流经三地的漳卫河告急。7月22日6时，漳卫河系漳河岳城水库入库流量2640立方米每秒，达到编号洪水标准，被确定为“漳卫河2021年1号洪水”。其中，卫河发生超保证洪水。

漳卫河是海河水系重要支流，在河南境内处于上游河段。为降低洪峰，减少洪水对下游影响，自7月19日开始，河南省先后启用崔家桥、广润坡、良相坡、共渠西、长虹渠、柳围坡、白寺坡等7个蓄滞洪区，用以蓄滞洪水。

截至23日，卫河蓄滞洪区总蓄水量约1.9亿立方米，转移人口21.9万。

河南中部和北部地区地图

启动

即使对于一些出生在蓄滞洪区的人来说，抗洪也是个稍许陌生的概念，抗旱则是更深刻的记忆。

7月22日上午，河南省鹤壁市浚县王庄镇聂村的微信群里，发出了一条通知，聂村村民做好准备迁安，什么时候接到上级通知第一时间在群里通知大家。

7月23日早上9：34，上述浚县王庄镇聂村的微信群里连发几遍通知，提醒说由于上游河段计划泄洪防水，聂村全体人员需要临时撤离到十几公里外的善堂镇双庙村安置点。能搬到亲戚家或者住进小区的，可以自行安排。同时提醒村民，服从安排、有序撤离，请勿惊慌。

卫河是漳卫南运河的支流，流域面积为14580平方千米，占河南行政区域面积的8.7％。

根据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高级工程师毛慧慧2018年撰写的论文中的统计，新中国成立后，卫河仅在1953、1963、1982和1996年发生过大洪水。这也就意味着，卫河已有25年没有发生过大洪水了。

7月17~22日，海河流域西部、南部普降大到暴雨，河南北部如新乡、鹤壁等地发生局地特大暴雨，漳卫河系卫河、共产主义渠，子牙河系发生超历史最高水位洪水，其中，共产主义渠黄土岗站超历史极值2.03米，卫河汲县站超历史极值1.84米。

为防御洪水、减轻对下游河道防洪压力，经河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批准，依据《河南省蓄滞洪区运用预案》，19日下午，安阳率先启动了市域内的崔家桥蓄滞洪区，21日，安阳将防汛应急响应提升至Ⅰ级，并启动了广润坡蓄滞洪区。

在新乡，自19日以来当地普降特大暴雨，特别是20日至21日晚间，全市遭受大范围强降雨袭击，降水量超过历史极值，且最大两小时雨量（267.4mm）、最强时段48小时降水总量（812.0mm），均与郑州（262.5mm、807.6mm）相当。截至23日，新乡市内良相坡、共渠西、长虹渠和柳位坡蓄滞洪区被启动。

7月24日13时，鹤壁市浚县启动了白寺坡蓄滞洪区。至此，河南省先后启用了7处蓄滞洪区。

在98处国家蓄滞洪区中，海河流域有28处，其中，河南境内有9处，分别为良相坡、长虹渠、柳围坡、白寺坡、共渠西、小滩坡、广润坡、任固坡和崔家桥蓄滞洪区，涉及新乡、安阳、鹤壁3市的卫辉、汤阴、内黄、安阳县、浚县、淇县等6个县（市）和1个省直管县滑县，覆盖约44.97万人和6.52万公顷耕地面积，设计蓄滞洪总量10.87亿立方米。

也就是说，为防御此次暴雨，河南境内的9处蓄滞洪区已启动7处，近半数区内的村民被转移。

牺牲局部利益

“蓄滞洪区”，这个在很多人眼中并不熟稔的概念，在多名接受第一财经采访、熟悉海河流域治理的水利行业人士看来，却是“至关重要”“无可替代”。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正高级工程师刘家宏告诉第一财经，对于海河流域而言，长期以来的主要矛盾并非洪水，而是水资源短缺的问题。“现在，海河流域已修建水库的库容已经超过了流域年径流总量了，水库控制流域面积已超过流域山区面积的80%，继续依靠修建水库拦蓄洪水，难以解决特大暴雨造成的平原和城市洪涝问题。应对山前平原和城市的洪涝问题，科学利用蓄滞洪区至关重要。”

现任河南省豫北水利工程管理局副局长的申继先曾在2013年和2014年发表多篇文章，探讨河南省海河流域蓄滞洪区与河道、水库联合运营，以削弱洪峰，提升流域整体抗御洪水的重要性。

“卫河各河段行洪能力呈现两头大中间小，为了保障河道行洪安全，就要合理安排洪水岀路，设立蓄滞洪区成为必然和必须。”申继先还认为，事实表明运用蓄滞洪区缓洪、滞洪是减轻下游河道洪水压力的直效举措。

所谓卫河、共产主义渠的行洪能力呈现两头大中间小，从数据来看，淇门以上1500立方米/秒；淇门-老观嘴750立方米/秒；老观嘴-省界1500~2500立方米/秒。因此，要保障洪水安全下泄，在中间设置泄滞洪区就是必需。

申继先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蓄滞洪区的作用就是保护下游的重要城市和重要大型基础设施，一旦上游来水量过大，就启用蓄滞洪区，其作用相当于水库，让上游来水停滞一会，以减轻下游河道压力。“这也是牺牲局部利益，保全大局。”

“为了保护下游地区，卫河需要控泄，如果这里降雨或者上游来水过大，假设进入卫河的最大行洪量是300立方米/秒，那么多出来的就需要在蓄滞洪区暂时滞留一下，等洪峰过去，上游来水小一些之后，才能再入卫河。”申继先说。

蓄滞洪区的泄洪方法有几种：一种是自然进洪，也就是一旦河道水位高过分洪口的高程，就让洪水自然进入泄滞洪区，比如崔家桥、良相坡、共渠西泄滞洪区；一种是扒口进洪，根据上游来水量控泄，扒口让水进入泄滞洪区，比如长虹渠、柳围坡、白寺坡泄滞洪区。

“相对而言，自然进洪的泄滞洪区启用几率较高。”申继先说，以位于河南安阳的崔家桥泄滞洪区为例，1996、2016年、2021年都启用过。

不过，今年的异常情况是，因为此次降雨过于集中，河南此次蓄滞洪区启用较多。“今年情况特殊，新乡2小时降雨量267.4mm，这对人员转移形成很大威胁，而且因为雨降到哪里只是一个大概范围，所以一些非泄洪区也被淹了。” 申继先说。

华南理工大学土木与交通学院水利工程系教授、中国水利学会减灾专业委员会特聘专家黄国如进一步对第一财经记者介绍称，在上游来水和当地强降雨双重影响下，漳卫河在河南省内局部地区洪水猛涨，自新乡往下的河段不堪重负，多处洪水超警戒水位，为了避免洪水继续下泄对下游地区造成严重险情，应根据洪水预报，启动蓄滞洪区，以达到分洪和降低洪峰的目的，“无可替代也难以避免。”

决堤在泄洪之前

7月22日17时，巡查人员在卫河左堤发现一处穿堤涵洞漏水险情，出险点位于河南省鹤壁市浚县新镇彭村。当天22时左右，堤防发生坍塌溃决，导致附近村庄被淹。

在决口的东岸，是卫辉市柳围坡、长虹渠等蓄滞洪区，而在决口的西岸，则是浚县的非蓄滞洪区。

“由于政府有泄洪打算，在蓄滞洪区，撤退和上堤（堵决口）是同时进行的；而在西岸，没有接到撤离通知，就已经发生决堤了。”一名了解当时决堤情况的知情人士向第一财经记者透露，“决堤发生在泄洪之前。”

刘家宏对第一财经分析称，目前，暴雨预报的准确率平均只有30%左右，而防洪应对决策是基于预报做出的，故而，此处决堤应该属于预案外的突发事件，原因至少有三种可能：其一，极端暴雨导致洪水猛涨，超出之前的预期，猝不及防；其二，洪水主流方向对彭村堤防产生了顶冲和淘刷，导致大堤冲决（见下图）；其三，决口点堤防本身存在隐患和缺陷。

“如果是前两种原因，都属于自然力量，难以控制和避免；对于是第三种原因，如果排查除险加固及时，是可以避免的，但如果堤防隐患的严重程度深，那么，即使发现，也难以短时间内修复，决堤依然无法避免。”刘家宏认为。

2020~2022年我国重点推进150项重大水利工程建设，总投资1.29万亿元，其中之一，就是卫河干流（淇门～徐万仓）治理工程。今年6月10日，这一治理工程在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开工。

卫河干流治理工程是“十四五”加快推进国家水网防洪减灾体系流域骨干工程，也是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成立以来投资规模最大的水利基建工程，投资总额达10.75亿元，建设工期3年。

海河水利委员会称，卫河淇门以下干流河道行洪排涝能力不足，险工险段众多，给流域防洪带来了严重的安全隐患。

7月16日，卫河干流（淇门～徐万仓）治理工程的招标公告发布，治理标准为卫河干流淇门～徐万仓段防洪标准为50年一遇，排涝治理标准为恢复卫河干流和共产主义渠的原设计排涝能力。

申继先也表示，蓄滞洪区因为已经运行多年，损毁地方较多，之前多是局部做一些工程，没有系统治理。不过前几年开始已经进行相应的工程项目建设，情况有所改善，但因为系统治理还没有完成，所以还没达到预期的标准。

在新的治理工程中，“蓄滞洪区的分洪口原来是扒口，现在要建设分洪堰、退水闸；城市里面根据城市规模确定标准，比如新乡，就要达到百年一遇的标准。”他说。

26日，据新华社最新消息，经过70多个小时的持续奋战，卫河在浚县新镇镇彭村决口于当日2时27分成功封堵。

“当被淹村落村民成功撤离后，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反思：对于那些因突发洪水而受灾受困的民众，特别是那些处于蓄滞洪区，本身就承担一定泄洪风险的民众，如何降低他们财产损失的问题。我觉得，建立洪水灾害损失保险机制或将是一种解决之道。”黄国如说。

下游守住了吗

在经过河南段水库拦蓄洪水、蓄滞洪区分流洪水后，漳卫河再从东北方向流入河北，至山东临清入南运河，最终从天津入海河的过程中，海河流域中下游地区能守住吗？还有被洪水波及的风险吗？

刘家宏认为，总体来看，这次河南海河流域的大洪水是由于局部地区特大暴雨造成的，而非流域性大洪水，且与河南新乡当地地形地貌，河道萎缩等因素有关，随着下游河道变宽，洪水流速会放缓、洪峰会进一步坦化，如果不遇到进一步的降水事件，对下游的影响将会逐渐减弱。

“相比于海河流域，后续应更关注淮河流域的降雨情况。淮河支流贾鲁河经郑州市区北郊，在周口汇入沙颍河，最后在安徽境内汇入淮河。如果郑州的洪水下泄遭遇流经地区的局部强降雨，形成叠加效应，会对淮河流域产生较大的防洪压力，根据目前‘烟花’台风所处纬度，仍处于‘淮河以南’。故而，遭遇的事件不是必然发生，但也不可掉以轻心，预报的降雨也可能向北偏移，应当加以防范。”刘家宏说。

7月23日至24日，国家防总副总指挥、水利部部长李国英赴漳河、子牙河防汛抗洪一线现场指导防汛抗洪工作。

李国英强调，预报8月上旬海河流域仍有一次强降雨过程，要立足当前、兼顾后续。前期拦洪的水库要在本月底降至汛限水位以下，已启用的蓄滞洪区也要在本月底前泄空，为后续拦洪削峰腾出库容。要加快修复河道水毁工程，加强巡查防守，提前在重点地段和薄弱环节有针对性预置抢险力量、物资、设备。要细化实化人员避险转移方案，为应对下一场洪水超前做好各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