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弹《疫情音乐日记》，上海钢琴家用音乐疗愈焦虑

4月13日，上海暴雨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仍不停歇。被封控在家已经十多天的钢琴家孔祥东，在窗前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走到钢琴前，即兴创作演奏了一曲《春雨》。

他将即兴演奏的过程用手机录下来，发布到微博，两周时间收获了120万浏览量。一位摄影师朋友听后深有感触，配上几段自己在封控之初的视频——入夜后的上海，还是熟悉中的繁华，灯火通明，唯一不同的是，缓慢镜头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封控多日的上海网友看到这段视频，感叹听得泪目，“琴声里听到了慈悲，听到了温柔与爱”。

4月10日，钢琴家宋思衡直播了一场居家线上音乐会，演奏的是他2020年2月至4月创作的《疫情音乐日记》，这套组曲的直播吸引了两万多位网友。

4月2日，钢琴家孙颖迪在个人视频号发布了一曲他新创作的华尔兹，配上过去游历欧洲的摄影，他在封控生活中翻看过去的影集，在黑白键上用音乐来涂鸦，“越是这样的时候，除了日常的苟且，更不能失去诗和远方的想象”。

在钢琴家们的直播或是微博、视频账号下，涌入的网友评论都是感激，“温暖人心的力量”“听到了曙光”。

疗愈自我

从4月1日至今，孔祥东已经与家人一起居家20多天。3月底，他就跟母亲说，上海可能会有一次跟疫情的长期斗争。3月28日，他去了趟瑞金医院，在医院大堂跟医生四手联弹，缓解病患与家属在医院里的焦虑情绪。那之后，他用三天时间采买了充足的物资和日用品，开始居家隔离。

对孔祥东来说，足不出户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他曾经经历八年抑郁症，最长的时候三个月没出过房门，杜绝社交。跟过去被病魔拖拽到黑暗谷底的日子相比，现在的他很平和，“抑郁症的经历积淀了我现在遇事不慌，只要有音乐相伴，内心就是安宁的”。

宋思衡创作《疫情音乐日记》，也是为了排解自己的问题。2019年，他到美国巡演之前，被诊断为高血压和心动过速。佛罗里达圣女湖巡演的第一场结束后，他像往常一样下场，身体突感无力，需双手扶着墙才能勉强移动。这是一种生理与心理双重因素导致的症状，医生建议他，寻找一些能疗愈自我的音乐。他想，与其去寻找，不如给自己写一些音乐，用自己的音乐语言表达自我。

创作《疫情音乐日记》的过程，宋思衡得到了治愈。2020年，他在钢琴前演奏《疫情音乐日记》给武汉的乐迷加油，2022年4月的这次直播，却是全国各地的乐迷涌入直播间为封控中的他加油。很多人听着简单、干净而克制的音乐，深有共鸣。直播时，他随口说有点饿了，直播结束，有邻居在他门口悄悄放了一袋食物。

孔祥东录制《春雨》这首曲目，最早是发给小区里的邻里们，既是感谢他们，也希望给彼此带来一点力量和安慰。

他住在淮海中路，周围就是使馆区，小区里的外籍人士不少。但在这里住了多年，他几乎不认识什么邻居，“房地产把整个中国生活的结构打破了，上海人从过去的里弄搬进高层公寓，大家在电梯间里碰到，也很少打招呼”。

他把每天下楼做核酸当做放风的机会，碰到谁家牵了小狗下来，边排队边聊几句，或是把手机里的音乐分享给小朋友们听，逐渐相互认识。封控后期，家中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他也开始参加团购，认识了更多邻居。

孔祥东时常听到楼里传出练琴声，终于在这次找到弹琴的对象——是一位加拿大籍的混血女孩。女孩的母亲30年前就听孔祥东的音乐，两家人认识后，他提出可以帮孩子指点指点。收到女孩发来的视频，孔祥东即兴为她配上一些变奏，变成楼上楼下隔空对弹。

他把这段隔空四手联弹的视频制作好发在朋友圈，被上海友协和一些自媒体转载，成为疫情期间的温情画面。

“这次疫情证明了‘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正是靠着邻里之间相互救助，2000多万上海市民才能挺过难关。”他很感动邻居之间的以物换物，哪家有吃不完的菜，就在群里分享，大堂的盒子里始终放着邻居们捐出来的物资，供有需要的家庭取用。孔祥东也跟邻居以物换物，获得了半瓶麻油。

融化悲伤

上海古典音乐界在疫情期间也有一些悲伤的消息。先是一位小提琴家突发疾病去世，4月17日，著名作曲家朱践耳的遗孀舒群在上海中山医院去世，享年96岁。孔祥东1978年在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就读时，舒群是附小的校长。

疫情导致演出纷纷取消，钢琴家自然也受很大影响。宋思衡原本花两周时间啃下来的弗兰克《交响变奏曲》无法登台，孙颖迪原定在4、5月的数场音乐会都推迟到了6月以后。但他们依然在家每日练琴，用不变的日常对抗突如其来的变化。

在4月16日的第二场直播里，宋思衡跟乐迷们聊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告诉他们，作曲家当时饱受耳聋的折磨，在堪称致命的精神摧残下，依然能与命运抗争。

“不如意才是生命，我们来人间不只是为了享乐，也会经历各种困难的。”孔祥东说，当年他从事业巅峰跌到谷底，也曾抱怨命运，但现在，他能坦然接受现实的不如意和磨难，用自我的存在和音乐去融化痛苦。

疫情期间，孔祥东仍像往常一样，每天分享音乐，配上各种热情洋溢的表情。不一样的是，他收到了很多很多留言，“在满屏都是怨气的时候，需要音乐家站出来，跟大家分享艺术，告诉大家，美和希望都是在的”。

宋思衡认为，人在一生中会遭遇各种意料不到的事，唯有坦率面对，在这种心态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尤其在人们被负面情绪笼罩时，更需要一些理性的声音和力量。

“我能长达一个月封控在家，能继续谱写音乐，还是要感恩长达八年的抑郁症。世上无难事，只要活下去，无论苦难，都是一种获得。经历这场疫情，人们会加倍珍惜生命中的所有，更加用尽生命中的余力去创造美好。”孔祥东说，灾难让人看到社会运转中的弊端和漏洞，也让他看到人性美好的一面，看到邻里间不是原来想象的冷漠，而是温暖的互助。

宋思衡期待，解封后能在上海开一场演奏会，现场演奏《疫情音乐日记》，给疫情后的上海人面对面地进行音乐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