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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何处才是动物的容身之所?|书摘

第一财经 2022-06-18 12:07:58

作者:黄宗洁    责编:李刚

人改变与破坏地球的速度太快,快到许多动物的脚步根本来不及跟上。

编者按:今年春天,上海整个城市变得安静了下来。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是否还记得,窗外婉转的鸟叫变得明朗而热烈,流浪狗在马路上安睡的照片传遍了朋友圈,那只偷鸡排的流浪猫成了网红又被小区居民轮流喂养……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动物与人类的关系总是显得既切近又遥远。

“人改变地球面貌的速度太快,许多动物的脚步根本来不及跟上。”黄宗洁教授在《它乡何处?城市、动物与文学》中讨论了宠物、动物园、野生动物、经济动物等话题,她认为,无论要讨论当代动物的处境,还是人与动物的关系,必须回到城市中思考。经出版方授权,第一财经在此节选了书中部分章节,以飨读者。

一条被抓捕的流浪狗,2020年,上海 ©️杨晓琼

2015年5月,在美国旧金山湾区的车底下,出现了一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海狮,路人报警并将其送至海洋哺乳动物中心疗养后,所幸并无大碍。但兽医检验时却发现,这只小海狮同年2月间已入住过该中心,当时取名为“垃圾哥”(Rubbish),救援并增重成功后已于3月底野放,想不到才事隔月余,它又形容消瘦地流落街头。

在地球另一端的中国香港,2017年7月间,有登山人士在大屿山引水道旁发现一只体型瘦弱的大理石花色小狐狸,救援后包括渔护署、爱护动物协会、海洋公园等多个单位皆表示无力长期照顾收容,小狐一夜之间顿成“狐球”,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命运亦引发众多市民关切。

上述两例无论就物种、城市环境与动物落难原因都看似迥异,没有相提并论的理由,但它们指向了同样的问题核心,那就是无论要讨论当代动物的处境,还是人与动物的关系,往往必须回到城市中思考。这其实是个违反过去我们所熟悉的“常识”或“直觉”的选项,因为提到动物,过去多半是放在自然、荒野的脉络之下进行讨论。一直以来,将文化与自然、人与非人动物视为二元对立的两种互斥系统,始终是多数人看待生活世界的主流态度。然而,人与动物关系的改变,其实与都市化的进程息息相关,这是一个持续与自然对话/对抗的过程,因此,若将动物抽离城市的脉络来思考,不仅不符合现实,亦无法真正梳理出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复杂互动。

无论美国的小海狮或香港的小狐狸,它们同样都出现在某个“不该出现”的错误场所。海狮搁浅是海水暖化、海洋环境劣化影响食物来源所致;而小狐狸无论是人为弃养或走失、逃逸,都与非法买卖及运输野生动物有关。换言之,它们的“不得其所”,推论到最后仍然是人类行为所致。这也是何以在当代人文地理学的反思中,一个很重要的潮流正是重省人与动植物“混杂动态的生命”。如萨拉·沃特莫尔(Sarah Whatmore)所言:

(过去)动物的地位大多掉落在当代人文地理学与自然地理学的议程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掉落在这些议程的间隙里。不过,新的“动物地理学”焦点正在浮现,试图证明动物位居一切社会网络中,从野生动物的狩猎旅行,到城市动物园、国际宠物贸易,到工厂养殖,扰乱了我们有关动物在世界里“自然”位置的假设。

《它乡何处》的核心概念,正是希望指出此种新的“动物地理学”的视野,将眼光放回我们生活的场域,正视动物非但不是少数爱好者才需要关心的对象,更与我们的生活紧密连结,且早已被人类毫无节制与远见的所作所为严重影响与伤害。动物与自然不是框限在电视机里那看似遥远到与我们无关的沙漠或草原,而是就在我们的日常之中。

《黑夜的终结》

[美]保罗·波嘉德 著 陈以礼 译 

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 2017年8月

保罗·波嘉德(Paul Bogard)在《黑夜的终结》(The End of Night)一书中,就曾以拉斯维加斯的发展为例,说明城市的开发与快速的变化,如何令原先生活在当地的生物措手不及。文中描述这座世界最明亮的城市,在夜晚会吸引大量的蝙蝠与鸟类,来捕食因为趋光性而飞舞在灯束下的无数昆虫,看似食物不虞匮乏的环境,却是蝙蝠与鸟类改变在栖地觅食的习性,必须耗费体力长途跋涉到市中心的致命陷阱,因为等它们再飞回巢穴时,往往没有足够的食物喂养下一代。

他因此回想起自然主义作家埃伦·梅洛伊(Ellen Meloy)笔下,在酒店外被人工火山爆发惊吓,最后误触拉斯维加斯大道旁高压电缆,瞬间变成焦炭的那只母野鸭,并感叹道:

这座城市最早的住宅区可以追溯到1940年代,比第一家签约设立的赌场更早点亮光线,但在不到人一生的时间内,原本几乎一片漆黑的地方,已经发展成全世界最灯火通明的地方,人口数从1940年代的八千多,快速成长到1960年代的六万多,再一路成长到如今超过两百万的水平。“欢迎来到拉斯维加斯”的好客标语,不过是1959年以后才有的事物。但梅洛伊笔下的母野鸭、盘旋在天际星光里的蝙蝠与鸟类,在这块土地上繁衍多久了?如果以进化论的时间轴来看,它们根本就没机会和拉斯维加斯快速变迁的环境一起演化。

人改变与破坏地球的速度太快,快到许多动物的脚步根本来不及跟上。这是何以近年来,许多科学家主张以“人类世”(anthropocene)概念来理解当代人与环境的关系。“人类世”一词的出现,正是因为“许多专家认为地球已被人类改变得面目全非,因而可以认定全新世已经结束,应代之以另一个新的地质世代”。于是尤金·史多谋(Eugene F. Storerme)及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提出的“人类世”一词逐渐普及,标志着“人类的世代”之来临。不过,即使同样站在同意人类作为已改变地球环境的立场,看待人类世的态度也可能有相当大的差别。由此开展出的一连串讨论中,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态度,一是认为人类具有创造性的力量,重塑了自然亦将启动一个更好的未来;二是认为人类目前遭逢的环境危机,正说明了“他们其实既不明白,也无法控制大自然,无法掌握复杂的全球变迁,而人类世将人类意图和施为的失败,铭刻进地球的地质和大气之中”。爱德华·威尔森(Edward O. Wilson)在《半个地球》(Half-Earth)一书中,对前者所抱持的态度多所批判,黛安娜·阿克曼(Diane Ackerman)《人类时代》(The Human Age)一书,亦谈了许多人类行为如何影响生物演化之例——在这个快速变迁的环境中,动物们虽然看似如波嘉德形容的,演化的速度跟不上人类所带来的时间差,必须被动与被迫去面对环境的巨变;但在适应的过程中,人类其实等于介入了动物的筛选机制,只有那些更能应付城市生活的物种与个体,方有可能存活。

问题在于,尽管人类的作为早已改变动物在“自然”中的位置,却又不愿意正视与接纳此一位置的改变。文明越是“进步”,动物与自然越被当成应该驱逐的他者,一旦稍有“越界”之虞,我们便因其所具有的力量、疾病与污秽等可能的威胁而感到惊恐、愤怒。这或许也说明了何以台湾在2013年传出鼬獾感染狂犬病的消息时,人们陷入巨大的恐慌,一连串击杀野生动物、弃养同伴动物的事件,在那两个月比病毒蔓延得更加迅速。换言之,想要维持动物在我们想象中既有“位置”的企图,让人与动物的关系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产生某种断裂,在城市文明洁净合宜的秩序与逻辑之下,动物被视为一种失序的介入与存在,香港的“未雪”事件亦为一例。

2014年8月间,一只小狗误闯港铁轨道,列车暂停几分钟后驱赶无果,港铁便恢复通车导致狗被撞死,这不只在当时引起众多批评,也成为香港动物权益运动史上的指标事件。韩丽珠据此指出:

只有在职责和“正常运作”大于一切的情况下,而群体又把责任摊分,活生生的性命才会成为“异物”,必须把它从路轨上铲除。“异物”的出现并不是因为人们变得铁石心肠,而是人和人之间,人和外界之间的连结愈来愈薄弱。清晨的鸟鸣、山上的猴子、流浪猫狗、蚊子、树、草、露宿者、低下阶层、吵闹的孩子、反叛的年轻人、示威者、双失青年、不够漂亮的女人、性小众、意见不同的人……才会逐一成为“异物”,给逐离和排挤。

这些被排除、被视为“异物”的动物,在城市逻辑的运作下,何处才是它们得以容身之居所?又该如何才能将这些断裂的连结重新接合?这正是《它乡何处》所关切的核心命题,亦是选择城市空间作为思考动物议题开端的理由。

(本文选自《它乡何处?城市、动物与文学》,经出版方授权发表)

《它乡何处?城市、动物与文学》

黄宗洁 著

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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