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总是和桥联系在一起。
一个伟大而美丽的城市总是和穿过或是环抱它的河流联系在一起。
从原始无名水流上的独木桥,到村头镇口的浮桥、竹木桥、砖石桥,到城市的吊桥、孔桥、塔桥、斜拉桥,林林总总……21世纪那些或跨江河或越湖海的大桥横空出世。它们不仅是科技发展的产物,更是文明进步的丰碑。几百年来,人们看到了旧金山金门大桥、泰晤士河上的伦敦桥、塞纳河上古老的“新桥”、亚历山大三世桥、日本濑户大桥……这些经典桥梁之蔚然大观,往往就是一个城市的标签和旗帜。当下生活的世界,更多的是那些以崭新卓绝的工业技术和宏大气魄建设的跨越江河湖海的大桥,从1968年倾全国之力建成南京长江大桥到2018年的半个世纪,中国人已在天堑上架起了15座长江大桥。这一数字应该是国家建设速度加快和不断取得新成就的象征。最新落成通车的珠港澳大桥更是无与伦比地延展出一个又一个城市接力组合,体现出一个时代的活力和想象力,被许多人视为新时代的新风景。
水城苏州没有那些高大上的大桥,但有无数静卧在城市水网上的小桥。
关注苏州从关注它的桥开始,一直是一个睿智的诗性观照。从这些小而美的桥上,我们听到的是美的故事,是水流伴奏的城市脉动,我们看到的是水城符码和诗城标点。
“君在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苏州古城从不缺桥:思婆桥、寿安桥、灭渡桥、万年桥、乌鹊桥、斟酌桥、普济桥、凤凰桥……这些想想都令人感到温暖,诗思饱满的小桥,静静地横卧在苏州城密布的河网上,无数行人在桥来桥往中踏过沧桑岁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繁华不再、喧闹不再,苏州的许多桥倾颓了、倒塌了、湮灭了、消失了,它们因为太平凡、太朴素、太熟习、太可有可无、太不着痕迹而变成了路的一段,剩下的有限几座因为太没有新鲜感而虽存亦亡,它们睡着了。可是当我们重构苏州时,它们理所当然地要苏醒过来。也许正是当代人那些不断被刷新的桥的视觉印象,让人们在惊喜欢呼时容易忽略过往这些不可替代的城市音符,忽略读桥的诗思盎然。最佳的观照世界总是将眼前风景和重塑人心、走进历史联系在一起。
从无人问津说起。
津,水渡也。《论语·微子》有“使子路问津焉”。“津”也可称之为“渡口”,“无人问津”的典故也是因形容渡头萧条才出现的。梁,水桥也。于是有人将之联系起来作桥之源头的解读,即先民在水面狭窄的地方用小船摆渡,这个地方就是“津”。后来有人发明了“梁”。“梁”是会意字,从“木”从“水”,这就是以木架水的“桥”。此说粗看不错,但我们不能将“水渡”和“水桥”的次序说反了。应该是先有“桥”而后有“渡”(船),理由是先有独木而后有独木舟,独木放在水流上就是桥,独木要经过凿挖加工才能成为独木舟,也就是说木是天生的桥,后天可成舟。真理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木材易腐烂,且承载力有限,于是人们就想到用石头修桥,再后来又想到用钢铁和各种合金材料建桥,一切顺理成章。
南宋《平江图》记载,苏州古城区有桥梁359座,相信实际数字要大于此统计数字。然而就是这个打折的数字也完全可以称为世界之最,即苏州是“世界上桥梁最多的城市”,是一千年前水城威尼斯桥梁数量的数倍。
苏州究竟有多少座桥是个谜,没人能准确说出来。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苏州的桥大多是用石头建造的。
苏州最早用来造桥的石头是武康石,主要产于浙江省武康(德清县)东郊的丘陵山地。吴越本是一体,同属一个文化圈。与“肝胆楚越”不同的是,它们之间虽也上演过兵戎相见的血与火大戏,然而多元互补、和谐共存的太湖基因却从未让它们真正隔绝过。现今苏州留存的思婆桥、寿星桥、乌鹊桥、众缘桥和丰桥等用武康石建的古桥仍在,将吴越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就这样变成了“凝固的瞬间”,永远留在了苏州。
18世纪德国美学家、戏剧理论家莱辛在他的美学著作《拉奥孔》中,第一次明确区分了“画”和“诗”在反映现实方面的区别。他指出,绘画、建筑、雕塑之类的造型艺术反映现实时是选择最精彩的“凝固的一瞬间”,而“诗”所描写的则是时间上连续不断的一首首乐曲。作为建筑,或者说作为雕塑的苏州的桥,就是一座座“凝固的一瞬间”,又是一首首流动的乐曲,它们既是诗又是画。就桥身造型而言,既有朴实耐用的平桥,也有气势不凡的拱桥;既有小巧玲珑的廊桥,又有形制古朴的亭桥……林林总总,千姿百态。桥梁的实用功能无分中西,但作为建筑艺术的桥梁,却直观地体现了东西方建筑美学的差异。西方桥梁建筑上的雕塑,包括结构主体和装饰浮雕、圆雕独立件,是一个统一的整体,都在为宣叙主题而存在。中国古典建筑则更常用楹联、题额来作为建筑主题的点睛之笔。桥作为中国古典建筑,除了用装饰性花纹来美化桥身之外,还常用桥题桥联等文字刻石来深化建筑构想,使之成为统领一方山水之美的灵魂,一方风景的招摇旗帜。
比如上方山麓石湖北渚,如果没有行春、越城两桥,其景观将大打折扣。再如常熟虞山之巅,如果说拂水晴岩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那么其传神之笔就是香花桥和长寿桥;再如光福铜观音寺,很难设想若少了寺前那座古桥会怎样。这些景象虽远观可得其形貌,但要想真正读透一座桥则必须细看,细细揣摩桥刻和桥联,细细品味人与桥、桥与河的深情对话。
苏州桥多有好的桥联。或描绘如画的自然风光令人神往,如盘门蟠龙桥的东侧主联“瑞塔凌霄,景物千秋留胜概;玉虹衔月,水云一派赏吴风”。或点评作为交通要冲的建桥位置使人感叹,如昆山玉龙桥东侧联“门对宾曦,水汇三江成锁钥;场连选佛,路通八达便舟车”。或嵌入历史典故令人扼腕,如木渎西津桥东联“立马望苏台,山翠万重拱虎阜;扬帆来震泽,风涛千古泣鸱夷”。或指出这座桥的有关功能,如北桥石家桥东侧桥联“红板夕阳下,数题诗客过;苍葭秋水澶,偕荣故人来”。还有劝人为善者,如胥口后塘桥东联“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桥联文字书法大多出自高手,隶书、楷书、行书与草书争奇斗艳,阳刻与阴雕各显其能。
桥梁一旦变成了审美对象,它的生命价值就会被真正地唤醒。桥上南来北往的匆匆脚步也许只是人们平凡生活中的几小步。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生活看世界,这几小步会从行道迟迟、载渴载饥的一小截路程,变成载歌载舞、载诗载咏、载忧载思、载悲载喜的风景和舞台。在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凡生活中,桥上的人眺看风景,桥下的人把桥上人看成风景,一声声如诗般桨声,恰似不舍昼夜的桥下流水带走岁月时的吟诵,把人带向远方。桥往往因为锁住了诗咏和沧桑岁月而定格成永恒。
钟声里的诗桥孤旅
唐人张继的《枫桥夜泊》是诗人逆旅孤程的一声慨叹,但它无尽的美感,让千年以降的世人记住了这座桥和桥畔的寒山寺,记住了苏州。恍兮惚兮,多少游人迷失在“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桨声光影里,迷失在无关悲喜的一声叹息中,这就是苏州。
枫桥,旧称“封桥”,位于苏州西北七里的小镇,镇因桥得名。桥横跨于运河支流之上,东南—西北走向。枫桥是江南一座普通的月牙形单孔石拱桥,始建于唐代。古时这里是从西北方向进入苏州的水陆交通要道,设护粮关卡。每当漕粮北运经此就封锁河道,故名为“封桥”。我们今天看到的是1983年开始整修,1984年6月竣工的枫桥。桥长39.6米,宽5.27米,跨度10米。虽然造型和结构皆非突出,然借着无尽诗意,仍备受关注。枫桥一直是到访苏州的游客们长盛不衰的打卡地。
坊间传说,唐朝诗人张继赶考落第,郁郁回乡途经此处,挥毫写下了这首《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中把旅途中的愁容与周围幽美的深秋景色,如音画般地描绘了出来。月夜、客船、江枫、渔火、乌啼、钟声,有明有暗,有静有动,有音有画。短短的28个字,写出了一种悠远旷达的意境。全诗没有出现一个桥字,但每个字都和桥密切相关,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枫桥夜泊》是张继献给苏州的赞美诗,诗人也赢得了后世不绝如缕的称赞。有人说,一般人不会记得张继科考那年的状元是谁,却永远记住了张继。这个解读对诗的鉴赏来说很有见地,然而将诗人的无边愁思说成落第之叹,不仅犯了诗家宜虚不宜实的忌讳,而且与史实不符。张继生卒年月不详,天宝十二年(753)进士,而这首诗作于至德元年(756)漫游江浙之时。如此,诗中岂能抒发落第后的愁绪?难道一定要赶考落第后才有愁绪吗?疑窦重重却并不影响《枫桥夜泊》是一首好诗,是一首流传千古之绝妙咏叹。
有时候历史意识的想象力会超越平庸,记录坊间伪传闻。历史的真相应该是这样:诗人张继在枫桥的千年一叹、万般愁绪包含的哀苦,或许是由于逆旅人生的周遭际遇而愁肠百结,或穷或贫或痛或孤或病或失,愁绪如麻,皆有可能。然就是不可能因落第而愁。公元756年张继过苏州时,正是安史之乱爆发第二年。“渔阳鼙鼓动地来”的山河破碎之声已经成了李唐王朝的惊魂之钟。而诗人在家国堪忧、前程无望之际,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恰到好处敲在了他的痛点上。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落叶惊心、涛声痛心、鸟语烦心、丝弦乱心,岂独一声钟响而令人寒心?
张继之后,吟诵枫桥的诗词曲赋铺天盖地而来。《吴郡志》记,枫桥“自古有名,南北客经由,未有不憩此桥而题咏者”。晚唐诗人杜牧在《怀吴中冯秀才》中写道:“长洲苑外草萧萧,去算游程岁月遥。唯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秋雨过枫桥。”宋代诗人陆游所作《宿枫桥》:“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风月未须轻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南宋田园诗人范成大也曾写过一首《枫桥》:“朱门白壁枕湾流,桃李无言满屋头。墙上浮图路傍堠,送人南北管离愁。”明代画家唐寅的《寒山寺》诗中写道:“金阊门外枫桥路,万家月色迷烟雾。谯楼更残角韵悲,客船夜半钟声度。树色高低混有无,山光远近成模糊。霜华满天人怯冷,江城欲曙闻啼乌。”清朱彝尊《枫桥夜泊》诗:“初月开平林,繁星罗远戍。惊禽沙上鸣,渔子夜深语。遥闻歌吹声,暗入枫桥去。”
这些不同年代、不同风韵的诗作,无疑使枫桥成了诗人们隔空打擂的舞台。“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中国定律无法简单突破。很难为这些异代诗咏分出高下,也无法为歌者定出胜负。但有一点众人还是所见一致,最迷人的当属张继的《枫桥夜泊》。张继无意中成了“无冕状元”!
张继的诗不但在中国妇孺皆知,而且在日本、东南亚一带也深受千万人欢迎。每年除夕之夜,大批国际友人都要到寒山寺守夜体验“夜半钟声”之意境,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诗之美使每一个人都成了平凡生活的赢家。枫桥是名副其实的“诗桥”。
(本文选自《又见繁华:苏州传》第三章《中古看桥》。图片均为海南出版社提供。原文无标题,标题为编者所拟。)
《又见繁华:苏州传》
刘传铭 著
海南出版社 202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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