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流感药暗战

如何正确看待奥密克戎变异株的致病性？12月6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邀请呼吸危重症专家、北京市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童朝晖对这个问题做了回答。

童朝晖指出，奥密克戎变异株引起重症和死亡的比例明显低于之前原始株和关切变异株，它主要还是以上呼吸道的症状为主。“与2009年全球流感流行时期相比，目前奥密克戎变异株导致肺炎或者重症、危重症的比例相对较低。”童朝晖说。

此外，国家新冠肺炎疫情医疗救治专家组专家、广东省中医院院长张忠德在接受央视新闻采访时也表示，新冠病毒阳性显现的症状“看起来跟流感症状非常相似”，而且很多症状是比重症流感或者是偏重症流感更轻。

“流感”成为国内医学专家面向公众普及现阶段奥密克戎变异株实际致病力时的一个重要对比。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民众在公共空间坚持佩戴口罩等个人卫生习惯的明显改变，降低了流感发病率，而流感药物的销售也因此受到影响。但是，今年以来，流感的季节性特征与往年相比出现较大的变化，导致今年夏天在南方多省市都出现了流感药物脱销的情况。

根据生活经验，冬季是流感的高发季节，通常要持续到来年的4月前后。然而2022年夏天，一场大范围的甲型流感突然席卷中国南方很多地区，广东、江西、福建等多个南方省份自6月以来相继发布了流感预警，提示该省进入流感的流行高峰期。

根据国家疾控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发布的“流感监测周报”，南方省份流感样病例占门急诊病例总数百分比，今年的第20周（5月下旬）显示为3.0%，但此后6周骤然上升，第26周（7月中旬）一度攀升到了7.5%。

流感监测周报显示，2022年第14到26周，中国南方省份共报告762起流感样病例暴发疫情，是2021年同期报告疫情的5倍。按照国家疾控部门的定义，一周内同一地区或单位内出现10例及以上流感样病例，经县（区）级疾控机构核实确认，并通过“中国流感监测信息系统”报告，被视为1起流感样病例暴发疫情。

这轮夏季突发流感疫情，8月后逐步呈现下降趋势，但部分省份仍处于高发期，这让众多零售药房和厂商措手不及。

无论厂商、零售端还是医生，均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证实，在此次流感流行中，几乎所有奥司他韦生产厂家都在一定时间内出现供应缺口，国内相关市场份额占比最高的品牌——由东阳光药生产的“可威”奥司他韦，在南方省份普遍出现了断货情况。一位医药零售业人士表示，过去每年冬季可威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缺货状况，但这种情况在夏季一般不会发生。

处方药奥司他韦，目前是各地患者和医生治疗流感的首选药。“从我们开始熟悉奥司他韦到现在也有几年时间了，临床疗效确实还不错，对于患上流感的孩子，特别是有重症表现的孩子，如果能及早使用奥司他韦，可以很好地阻止病情演变。”上海市儿童医院呼吸科主任董晓艳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说。

流感，全名流行性感冒，是由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疾病，传染性强、传播速度快，症状与普通感冒相似。流感病毒一共有甲乙丙丁四种类型。人类容易患上的流感主要是甲型和乙型流感毒株引起，其中容易引起季节性大流行的主要是甲型中的H1N1、H3N2亚型，以及乙型中的Victoria系和Yamagata系毒株。

从今年5月中旬福建地区出现第一轮流感疫情开始，以H3N2毒株为主的甲型流感病毒就陆续蔓延至海南、两湖和两广地区，患者在感染病毒后往往突然发作，症状也比普通感冒严重，更容易引起并发症。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社会人口流动随之减少，公众在公共场所主动佩戴口罩等采取卫生防护措施的意识增强，流感的发病量在近两年持续处于较低水平，处方量大大下降。东阳光药在见证了2019年的销售量高光时刻之后，随即陷入一个迅速萎缩的市场，2021年它被A股上市的母公司实施了资产剥离。同期，国内整个流感药物的市场格局也在发生变化，一批新的药企加入了该领域的竞争。

今年8月12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了瑞士罗氏制药（Roche）Xofluza（商品名“速福达”）的新药补充申请。它是全球第一款针对5至12岁儿童的单次口服流感药物。

对于国内生产奥司他韦的药企来说，罗氏一直是强劲对手。奥司他韦的原研药达菲，正是由罗氏在20多年前推向市场的。速福达则被认为是效果升级版的新一代“流感神药”。现在，除去成人用药市场，罗氏又通过创新药的研发，进一步切分出儿童用药市场。

依靠生产达菲的仿制药和更熟悉本土市场，以东阳光药为代表的国内药企，曾长期统治年销售额几十亿元的流感药市场，然而短短两年它们就陷入了品类过于单一的经营困境。可见，不断追逐产品创新，才是医药产业获得稳固市场地位的关键所在，针对流行疾病的药物开发更是如此。

从顺境到逆境

在国际通行的流感预防方案中，接种流感疫苗仍是首选策略。根据国家药监局公布的流感疫苗批签发量来看，2021年疫苗签发批次达到397批，相较于疫情前已经翻倍。但从总体而言，中国的流感疫苗渗透率和公众的疫苗接种意识仍然处于较低水平。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抵御流感主要是依靠第二道防线——服用抗流感药物。

奥司他韦最早在2005年禽流感疫情席卷全球时一战成名。当时，罗氏制药的“达菲”奥司他韦作为原研药品，供给满足不了全球疫情的救治需求，迫于压力，罗氏同意对外开放部分仿制药的生产授权。

2005年和2006年，罗氏将奥司他韦先后授权给中国的上海药业集团和东阳光药生产，这两家公司分别以商品名“奥尔菲”和“可威”上市销售。其中，东阳光药生产的“可威”奥司他韦，因为采用了成本更低的合成工艺，后来在中国的销售业绩反超罗氏达菲，并成为这项药品在国内市场的垄断者。

2019年，可威的销售额达到59.33亿元。丁香园Insight数据库显示，可威的市场占有率达到93.3%，达菲和奥尔菲则分别为6.2%和0.54%。

“近期南方7省多地连续发布了流感预警，受此影响，6月达菲的销量呈增长趋势。”罗氏在今年8月给《第一财经》YiMagazine的一份书面回复中提及，2015年公司将达菲在中国的医学推广权全权授予维健商务咨询（杭州）有限公司。为应对今年夏季的这轮甲流疫情，罗氏制药中国与浙江维健，以及相关医药渠道供应商、医院等各方紧密合作，以尽全力保证达菲在中国的供应。

据一位业内人士向《第一财经》YiMagazine透露，针对国内医院临床渠道，可威的销售覆盖率达到了9成以上。中国的多数药企是通过第三方流通渠道来铺货销售，东阳光药的销售模式则以自营为主，渠道扩张全部由内部销售团队来做。另外，近几年东阳光药也涉足了电商零售渠道。

“阿里健康大药房”在售的奥司他韦，目前主要是达菲和可威两个品牌。作为原研药，达菲价格更高，一盒意大利生产的75ml*10粒规格进口达菲，售价在200元左右；可威75ml*6粒的价格在80元左右。

“在此次南方多地的流感中，奥司他韦产品相较于其他流感治疗药物的增长更为显著。”阿里健康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表示，截至6月26日，环比5月，奥司他韦整月的购买量增长715%，达菲的销量大于可威，福建、广东、江西和海南4个省份的购买量增速最快。

在中国，医院渠道仍然是药品销售的主要战场，占据8成以上的份额。而要进入医院渠道，首要的是获得医生的认可。“作为医生来说，我们会主要考虑儿童应用的依从性，以及是不是能提高临床疗效，至于药品品牌，很多医生其实是不关心的。我们会关心药物在一致性评价中是不是能达到原研药的疗效，另外就是它的不良反应是不是最少。”上海市儿童医院呼吸科主任董晓艳说。

东阳光药过去几年的销售策略，一方面是依托于价格优势，同时不断开发新的剂型——从颗料到胶囊，再到干混悬剂，用以扩大用药人群，在营销层面则很注重学术推广。

从增长速度来看，2017年至2019年，可威颗粒和可威胶囊的销售额从10多亿元直奔60亿元，在国内基本属于“一家独大”的局面。

财报显示，2020年之前，奥司他韦给东阳光药带来的收入已经占到公司全部营收的9成以上。可以说，东阳光药的经营模式高度依赖于奥司他韦的销售。在新冠疫情之后，流感药物市场快速缩水。2020年东阳光药的营收从前一年的62.24亿元（可威的销售额为59.33亿元）骤降至23.48亿元，2021年公司营收进一步跌落至9.14亿元，可威的销售额仅5.55亿元。

东阳光药2015年在港交所主板上市。2018年，作为优质资产，它被装入主营铝化箔产业的兄弟公司东阳光科（后更名为东阳光），帮助母公司完成A股上市。

2021年11月，面对奥司他韦药物的销售业绩滑坡，东阳光又宣布将药业从A股上市公司剥离，从这笔内部关联交易中，拿回37.2亿元的交易现金。

竞争新格局

拥有奥司他韦原研药的罗氏，现在更愿意推广的是抗流感新药玛巴洛沙韦。

理由很简单，按照罗氏官方的说法，玛巴洛沙韦用于治疗流感的全病程，只需一次口服，可在24小时内停止流感病毒的排毒，大幅缓解流感症状。奥司他韦则需要每天服药两次，连续服用5天。

随着流感病毒对此前获批药物的耐受性提升，新机制药物的出现实际上并不让人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必然。

玛巴洛沙韦最初由日本药企盐野义研发，2016年，罗氏与盐野义达成合作框架，共同负责这款药物在日本和中国台湾地区的研发工作。其中，罗氏拥有除日本和中国台湾地区以外的商业推广权。

在东阳光药凭借奥司他韦不断刷新公司营收纪录的那几年，罗氏已经为玛巴洛沙韦制定了进击市场的步骤——2018年2月，它首先在日本获批上市，同年10月获批进入美国市场；2021年4月，以商品名“速福达”获得中国国家药监局批准，8个月后被纳入国家最新医保名录；而它最近一次的动作，正是在今年8月拿下FDA的新药补充申请。

速福达与达菲在国内处于相同价格带，二者有一定的竞争关系，但要进到医院还是得看企业的铺货能力。“玛巴洛沙韦可以用于轻症患者，并且可以用来预防流感。它的另外一个优势是，在重症患者中起效更快，以后有机会挑战奥司他韦的龙头地位。但产品价格目前还是比较高，做市场推广进到医院里去还是存在一定困难。”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资人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说。

与此同时，东阳光药身边的一批国内竞争者，也在奥司他韦不同剂型的研发竞赛中，逐渐掌握了更有利的局面。

贝美药业第一个在2019年引进了印度公司Hetero的干混悬剂品种——同年，可威的销售达到了历史的最顶峰，加之达菲，奥司他韦一年的总体销售规模在80亿元左右，这一局面极大提振了同行对该药市场容量的预估。

贝美是一家定位于儿童处方药的药企，同时做自研、引进和销售三块业务。选定国内奥司他韦这块市场时，贝美的药品引进思路是首先寻找儿童依从性较高的剂型品种。

此前奥司他韦的两种主流剂型是颗粒和胶囊。其中，后者更多是针对成人用药的剂型。贝美药业南区销售总监李志玲告诉《第一财经》YiMagazine，相较于颗粒剂型，干混悬剂是粉状药物，掩味和矫味优势明显，所以更便于儿童服用，可按照儿童的公斤体重加减给药剂量，对奥司他韦产品来说也是比较新颖的剂型。

引进一款欧美药品到中国，过程颇具挑战性。难点除了不同文化差异下的沟通，在国内审批层面，由于国内外法规和审评标准存在差异，还需补充较多研究内容。在整个引进过程中，企业需要对进口引进品种的立体依据、原始申报资料和注册审评过程精准把控，才能确保药品在规定时限内获批。

从2019年年初选定印度公司Hetero的产品，到与之签订引进协议，再到2021年10月以“奥维平”品牌在国内正式获批上市，贝美一共经历了500多天。一般来说，进口药品从递交到获批的周期至少两年时间。李志玲表示，贝美的拿证速度算是比较快的。

360mg一瓶的“奥维平”，定价在169元，主打中高端用药市场。从价格来看，该价格策略是基于竞品的价格上调了10%左右，而奥维平的渠道策略是先以医院终端为突破口，再逐步进军药店、电商这样的to C零售终端，“先把主渠道做扎实，有专家和三甲医院的带动和认可，在这个体系之下，再做其他的像民营医院、OTC连锁药店这样的渠道。”

贝美“奥维平”正式向市场供货是在今年2月。但它已经作为公司的核心产品之一，帮助贝美药业在年初拿到近1亿元的B轮和B+轮融资。

集采的影响

2008年至今，国内儿科的奥司他韦用药市场由可威颗粒独占。但是，贝美“奥维平”作为国内首款获批上市的奥司他韦干混悬剂，加大了儿童流感药这个细分市场的变数。

除去达菲的仿制药奥尔菲、可威以外，国内还有来自博瑞制药、石药集团和科伦药业的奥司他韦胶囊仿制药接连上市。去年玛巴洛沙韦在中国获批不久，石药集团欧意药业就提交了其仿制药的上市申请。由此可见，围绕流感药的暗战将长期持续。

今年7月，第七批国家级药品集采开标，东阳光药75mg品规的奥司他韦，以0.99元/片的价格中标。在“带量采购”中，东阳光药抛出的集采价格相比该规格13.01元的最高有效申报价，降幅高达92%，而成功参与此次国家第七批集采的60种药品的拟平均降价仅为48%。因此，东阳光药的竞价策略也被业界评价“卷得厉害”。市场人士分析，东阳光药希望以低价政策稳住市场主导权。

艾美达医药咨询公司分析，东阳光药敢于报低价的底气在于，它拥有奥司他韦的原料药批文，且拥有国内最大的奥司他韦磷酸盐原料药生产线，能维持原料药的技术壁垒，在2024年这项专利失效前，它可以凭借原料药优势来压低价格。此外，东阳光药拥有奥司他韦的颗粒剂型全球独家专利，保护期一直到2026年。

带量采购的医药政策逻辑下，一个显著的市场趋势是各类仿制药的红利期已过。药企要想维持仿制药的竞争优势只有两条路径，一是尽可能降低成本，拿到成本优势；二是走差异化竞争路线。随着集采落地，必将有越来越多入局者挤入奥司他韦的赛道，奥司他韦的市场格局也将被重塑。

而对市场影响最大的“双刃剑”，还是不断变化的流感发病率。6月中旬，奥司他韦断货的消息一出，东阳光药的股价连续10个交易日涨幅接近50%，引得摩根士丹利这样的机构也发布研究报告，给予东阳光药“与大市同步”评级，对该公司2022年至2030年的盈利预测直接增加了8个百分点至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