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印仿新冠药代购：代购者多是“外行”，买到假药难以维权

李梅系一家跨境药物进口公司的业务负责人，与印度新冠仿制药厂Astrica公司、Azista公司有业务合作。近期国内新冠药（俗称P药）需求大增，其中印度版仿制药大为抢手。

“印仿P药过去销售非常平淡，基本没人去抢购，这波国内的炒作行情真正发展起来，还是在2022年12月中旬左右，当时国内疫情政策调整放开，全国各地许多人员出现感染，对这类对症治疗的新冠药物需求量大增。”李梅介绍，该公司的印仿P药销售生意也逐渐上升。

据多位印度药代人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此前很多人前往香港、澳门等药房扫货，并且在印度国内的华人得到消息，也快速在当地拿货，受制于这些印度药厂的产能以及流通渠道限制，当地药物本来存货就不多，因此很快一扫而空。

“还是很多人购买不到正版药物，供需矛盾一日不解决，给了印度版P药存在的空间。”一位医药人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这是印仿新冠药抢手的一个重要原因。旺盛的市场需求也带来混乱，一旦买到假药，基本上是维权无门。

被炒高的价格

目前，市面上在售的印度版新冠仿制药共计四种，分别是绿盒的Primovir、蓝盒的Paxista、白盒的Molnunat和深蓝盒的Molnatris（下称“印度版新冠仿制药”、“印仿P药”）。碍于正版高昂的售价和购买限制，印仿P药在中国大陆悄然走俏，代购卖得最好的两款分别是绿盒装的Primovir及蓝盒装的Paxista。

第一财经记者获得的蓝盒包装的Paxista显示，厂家系Azista公司，系获得辉瑞授权的35家公司之一印度海德龙Hetero（海德龙）子公司；绿盒包装的药品Primovir显示，生产厂家是Astrica公司，该公司并未在辉瑞授权的35家企业名单中。

微博公号博主“凯喜博士”最近一直在从事印仿P药的检测，他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介绍，最近很多粉丝找到他，并将手中购买的印仿P药邮寄过来请求检测。

“据我了解，大家购买渠道很混乱，有的人在微信朋友圈发布转让信息，还有的是通过国内互联网电商平台购买。购买渠道来源都五花八门。”凯喜博士表示，目前很多从事印仿P药的人士往往都采取“饥饿营销”的策略。

凯喜博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最近他与很多购买过印仿P药的人员接触，发现这些代购的话术基本上都是宣称“没货”“紧缺”，或者就说“大家都等着”、价格“还在持续往上走”、需要的话“预定从速”。

“当然也不排除真正有需求的人员，但我觉得还是人为炒作，故意打出‘缺货’、‘无药’等幌子，企图营造药物短缺的局面，以进一步忽悠国内买主。”一位在印度经营药品的网友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炒作之下，印仿P药价格也是持续波动。“这段时间绿盒、蓝盒药物像期货一样，市场一天一个价。”李梅表示，在20天前，绿盒Primovir和蓝盒Paxista也就1000元左右，此后价格迅速水涨船高。

1月4日，一位印度仿制药代购向第一财经记者报价称，“目前绿盒装的Primovir以及蓝盒装的Paxista在国内黑市的市场价格分别为3000元和4100元。”

多名代购表示，目前印仿P药价格每天都不定，随着市场供需波动，“前几天价格还高一些，在辉瑞以及国内正版新冠药物送至基层临床后，最近几天价格才降下来。”

但实际上，印度国内的新冠仿制药价格十分便宜。1月5日，第一财经记者辗转联系上了一位在印度销售印仿P药代理商高雷（中文名），他的朋友圈最近一直在发布兜售新冠仿制药的信息。

“印度Astrica公司生产的特效新冠药Primovir(Paxlovid)也叫利托那韦，490元/盒包邮。印度新德里直邮。最低数量20盒。欢迎询问。”高雷称。

高雷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在印度当地，目前绿盒、蓝盒新冠仿制药同样较为紧缺，因为两款药物的生产工厂并不在本地，且售价也没有中国国内市场那么高，“药物生产出来后，需要运往印度，走清关以及海关核验渠道。”

外来“玩家”

疯炒的价格引得“代购”者趋之若鹜。

据第一财经记者了解，目前在国内从事印度版新冠仿制药代购的人员非常多，很多都是新进入的“玩家”，他们之前完全从事其他行业，此次“半路出家”。

刘刚是深圳的一位投资经理，从2022年以来，他一直关注疫情所带来的重症率和死亡率，并且为防控“开放”做准备。据他介绍，最开始2022年五六月份的时候，印仿P药在香港炒作价格较高，一度达到3700元，此后香港疫情得到控制，这一药物基本无人问津，并且当地公立医院配备了辉瑞正版的新冠药物，许多老人以很低的诊金即可购买。此后，印仿P药在香港药房转而为库存，价格也相当便宜。

“最开始我们都是通过朋友在香港药房购买，后来（香港药店的）这类药物很快就售罄，因为本来库存就不多。”刘刚说。

此后，刘刚在国内网上电商以及社交平台发现，许多平台均在匿名销售印仿P药。“我在某电商平台的商家店铺内下单，当时发现这一商家在短期内注册，此后店铺经常改名更换‘马甲’。”刘刚说，过几天后，这个店铺又换名称了，可能商家不愿意对外公开。

综合李梅等多位印仿P药代购人士的介绍，这些印仿P药入华主要有两种方式，其一是印度市场本地直邮，另一种是通过香港、澳门中转进入内地。

由于此前香港药房仍有印仿P药销售，因此很多人士前往购买再托人运回内地。“普通人没法去香港，因此只能找黄牛或者当地朋友代购。”代购印仿P药的罗小姐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她本身是在广州做大健康产业的。

“当然，这种也有被查的风险。”李梅说，此前，他们有人员也想通过这种“人肉”模式夹带药物进入国内，可是在通关的时候被海关查出，包里面有一二十盒药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海关扣押药物，同时认罚，遭受损失。”

还有一位“药代”系肿瘤病人家属。“过去我是从事印度版靶向药销售，最近印仿P药行情火爆，我又联系印度本地药商，专门从事这一药物的销售。”据其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当地绿盒、蓝盒的药物已不多，所以价格居高不下。

一位代购商亦表示，近几日Paxlovid仿制药现货均已售罄，“现在只能接受预定，印度那边也没货了，需要者要等下个月下一批。”

争议

家住上海的胡女士，最近为患了肺癌的父亲购买了一款印仿绿盒装Primovir。“很早之前我就在微信朋友圈内看到，这位药代宣传兜售印仿P药，最近疫情持续，就想到买药以防万一。”

购药后，胡女士私信了凯喜博士，并邮寄了几粒药物过去。很快，反馈结果出来。“根本就没有治疗新冠病毒的有效成分奈玛特韦，明显就是假药。”胡女士说。

与胡女士一样，另外一位购药者陆先生也遇到假药。

卢先生提供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在他向代购人员询问“是否有Paxlovid仿制药现货”之后，对方发来了绿盒和蓝盒装的药物资料截图，并宣称绿盒1700元/盒，蓝盒2000元/盒，并称“货发不出来，订单太多了，不接急单。”

刚开始，陆先生还对药品真实性保持怀疑，但对方称，“这个只有真的。”随即，陆先生按照对方发来的二维码支付了钱款。“当时想着还是备一点给家人，万一是假药，不吃就行了。”

三天之后，陆先生询问是否发货，对方又称，“蓝盒的卡在海关了，绿盒今天涨到了2200元。要么换绿盒发，要么给你退款。”无奈，陆先生只能让对方发绿盒的药物。

放心不下的陆先生在微博上联系“凯喜博士”并邮寄了几粒药物过去检测，“检测图谱拷贝结果显示，药物里面的成分是奥司他韦（治疗流感的药物），显然我买到假药了。”

除了胡女士、陆先生，第一财经记者近日采访的多位购买了绿盒装药物的人士均宣称自己购买到了假药。

凯喜博士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及其团队日常从事创新药物研发，公司并不是第三方检测机构，平常在微博公号做一些医学知识的普及。

“（2022年）12月9号，有一位在海外的粉丝朋友给我私信，说给国内家人购买了一盒印度版P药，想要我们帮忙检测，之后又有3位粉丝邮寄过来样品。”凯喜博士说，他们第一批检测了4款药物，发现除了第一款有奈玛特韦外，其余3个均没有。

“我们当时很纳闷，后来经过紧急检测，分析攻关发现药物里面是奥司他韦，另外一种治疗流感的抗病毒药物成分。”随即，凯喜博士在微博公布了这样一个检测结果，提醒公众小心购买。

近日，包括华大基因CEO尹烨在内的业内人士也指出有“绿盒”仿制药Primovir涉嫌造假。1月2日，尹烨在微博上表示，前几天收到首批“假药”后（图中印度版辉瑞新冠Paxlovid仿制药无有效成分），这几天陆续有朋友希望能测试下自己拿到的药物，结果都是假的。

1月4日，凯喜博士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截至目前，我们检测了45个绿色版本的印度仿制药，里面大概有4个含有奈玛特韦，有很多并不含有这一有效成分，当然这只是一个定性分析。”

日前，涉事印度药企Astrica相关负责人对媒体表示，此事系代工厂太贪婪，生产了不含奈玛特韦原料药的无效药品。Astrica公司是绿盒仿制药Primovir的最初销售企业，药品由代工厂生产。目前，不含奈玛特韦原料药的Primovir并不通过Astrica销售，第一财经记者在Astrica官网亦没有找到该药品的相关信息。

随着仿制药造假风波之后，“绿盒”的印度仿制药价格有所下滑，但黄牛市场渠道依然高达2800元/盒。

维权难

在通过凯喜博士检测发现自己购买的是假药之后，陆先生随即找对方药代理论，然而却是无疾而终。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对方反而质问陆先生，“我现在怎么能确定你检测的是我的货？图谱拷贝未盖公章，没有法律效益。”对方还表示，他的药物有纸质版的检测报告，可以邮寄过来。但陆先生说，直到1月6日，对方始终未提供纸质报告。

“对方不同意退货，坚称我的这个检测有问题，不能算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这样算了吧，也没办法维权。”陆先生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持这一心态的还有胡女士。“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自己认了，（凯喜）博士还没有发最后的读谱出来，也口说无凭。”

“我们觉得目前的现象很奇怪，其实目前对于印仿P药的需求非常不正常。毕竟它是一款仿制药，且是处方药，并不是所有人群都需要，同时在使用方面有很多禁忌和特定条件，还必须在遵医嘱的情况下使用，而且服用后还会有很多副作用，而国内很多人却疯狂抢购。我想整个的需求应该是被炒作起来的，就是针对我们国家备药不多，药物一旦紧缺，大家就越想囤积。”凯喜博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说，也许与疫情放开有关，可能大家觉得感染奥米克戎在所难免，这类印仿P药，对基础疾病患者和老年人等高危人群有价值。

国内医疗专家提醒，Paxlovid可能增加肝肾负担，也可能与其他药物存在交互作用，使用需要谨遵医嘱，不应当擅自服用，更不可预防使用。第一财经记者联系到的多家代购中，除一家外，其他都未主动提供药品说明书及其他注意事项提醒。

在业内人士看来，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人士出来“浑水摸鱼”销售印仿P药，或许与新修订的相关法律规则相关。2019年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已经不再严格限制海外代购药品行为，这是微商敢代购印度处方药的原因。“未经批准进口少量境外已合法上市的药品，情节较轻的，可以依法减轻或者免予处罚。”《药品管理法》第一百二四条明确记载。

不过，有律师表示，对于明知造假仍进行代购销售的行为，若使用者发生了用药后健康受损的，则代购者可能触犯《刑法》中生产、销售劣药罪。

随着印仿P药的销售，正版辉瑞药物也在持续铺货。据第一财经记者不完全梳理，北京、上海，广东等多地均有辉瑞的Paxlovid投入使用。

不过，第一财经记者致电咨询广州多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的回复辉瑞的Paxlovid已售完，有的则尚未铺货。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可关注社区医院官方公众号，有存货时会及时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