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变革与中国经济|把脉中国经济

（作者骆司融，上海财经大学统计与管理学院教授）

金融业是现代经济活动的核心，对调节和助推经济发展有显著的作用。而作为金融业主体的银行业无疑对提升中国经济的核心竞争力发挥着关键作用。银行业与经济的共生关系为思考中国经济提供了独特视角。在展望银行业未来发展变革的主要趋势时，我们探讨银行业如何更好地服务国家战略和支撑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

银行业作为存在了数百年的古老行业，其主要业务以揽储放贷赚取息差为主，在不断的发展中又衍生出一系列相关业务，例如支付结算，理财和担保等中间业务，各种手续费也逐渐成为银行的重要收入来源。这一传统商业模式尽管仍将存在，但毫无疑问正受到数字银行和金融科技公司等新来者的巨大挑战，大量采用的高科技重置了用户的体验和预期。可以预见的是传统的盈利中心-息差和收费-将逐渐萎缩，传统银行要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还需不断思考和实践新的商业模式，例如开放银行和平台银行，以当前在用户，资本，信用和数据方面的优势，提升自身的科技能力，尽早与非银行的伙伴合作，构筑自身的生态系统，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产品与服务，例如，在房贷的同时提供房产保险与家具产品。另外，以追求短期股东利益最大化的经营方式是不可持续的，这已获得全球广泛共识。作为经济关键主体的银行业有义务承担社会责任，参与解决社会问题，例如，脱贫及环境保护，因此，银行业也必将转向以客户、社区、员工和环境的等利益相关者福祉为目标的经营模式。这些重要的变化将有力推动银行业的变革，逐步建立起数字科技创新，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等新业态。

银行业与数字科技有着相同的数字基因，在其发展过程中信息技术一直扮演着关键作用。加速数字化转型无疑是银行业目前最优先的事项。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和量子计算等技术的不断成熟，数字科技将重塑银行业的系统，运营和服务。银行业将更多采用云技术，将核心系统向云迁徙，以减少业务流程复杂性，加快项目交付，例如，招商银行将海量信用卡数据迁徙到华为GaussDB云数据库; 人工智能技术打击金融欺诈和反洗钱等造成全球经济损失2。4万亿美元的金融犯罪，并降低合规成本; 无现金，无接触和点对点的数字化支付转型，将帮助银行应对来自互联网平台的竞争，也将导致实体借记卡和信用卡的消失; 大数据与机器学习技术将提升借贷速度与风险管理效率，帮助银行的数字借贷实现25%的复合增长率; 区块链与数字货币技术的普及使银行在增加交易透明度，交易记录追踪，减少交易成本等方面拥有巨大优势; 采用AI和数据科学技术，利用实时数据，提升用户个性化的体验，帮助银行增强获客能力实现业务高增长。必须指出的是当银行在大量采用这些先进数字科技提升效率并收获利润时，必须守住商业道德底线，确保这些技术的应用是公平，透明，多元，安全，稳健和负责任的，这样才能获得公众的持久信任。

零售转型以及发展中间业务是中国银行业另一主要发展变革趋势。一方面，银行通过增加零售和中间业务的收入，能够优化收入结构，增强自身的抗风险能力实现稳健经营，例如，中间收入的增加可对冲利率下降带来的冲击。另一方面，消费者则从银行的竞争中受益，金融产品与服务的选择更多而成本更低。因此，零售转型有力推动了普惠金融的发展。值得指出的是零售业务的经营模式主要依靠数字科技实现有效的风险管理，良好的客户体验与成功的市场扩张，因此，它与数字化转型是同时进行的。截至2023年6月，中国居民的信贷资产规模为78万亿，同比增长6%，而普惠小微贷款余额同比增长 26。1%。居民信贷占公司信贷规模的50%左右，而英美的比率则是基本持平，因此，零售信贷业务在中国仍有增长空间，当然规模增长要适度，以避免不可持续的过度负债。另一方面，中国居民的存款达到132万亿，而且达到了15%以上的增长。这些数据显示了普惠金融在中国的巨大潜力。然而，当银行的小额贷款和理财产品通过数字化手段市场渗透率不断提高并下沉到县域和乡村时，它所承担的脱贫和乡村振兴等社会责任愈发突出。一方面，贫困人口享受到了低成本的数字金融服务，获得了摆脱贫困的潜在机会，银行也享受到了市场扩张带来的收益，但银行必须重新认真审视这些数字科技的应用和业务流程，并做出必要调整，压实内控责任，保证金融服务是公平的，包容的和负责任的，监管也要及时监控银行的商业实践及其金融服务的实际效果，真正实现金融普惠，共同富裕，乡村振兴的目标，避免王安石变法中青苗法的悲剧再次重现。

在全球气候变化导致的环境问题日趋严重，储能电池，太阳能和风能这些技术的突破和应用，碳关税的征收以及监管机构要求银行建立健全ESG风险管理体系，将ESG纳入授信全流程并强化ESG信息披露等外部环境的变化下。中国银行业正积极践行ESG发展理念，推动绿色金融服务。例如，工商银行2017年发布了ESG绿色金融评级，绿色指数报告和中证180ESG指数。国有商业银行和股份制银行ESG实践表现出色，ESG评级良好。截至2023年第三季度，中国的绿色贷款达到28。5万亿，同比增长36%。绿色债券发行达到800亿元，环比增长75。96%，而根据中金公司预测，中国的ESG资产管理规模在2025年将达到20-30万亿。这些数据显示出银行业ESG业务的高成长性和巨大的市场空间，它已成为未来10年银行业的主要发展趋势之一，这已是全球的广泛共识。但应当看到ESG业务目前产品创新不足，市场上ESG主题理财和ESG债券等产品供给不足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另外，ESG业务需要广泛的数据支撑以满足从ESG绿色信贷认定，ESG评级，ESG信贷决策，气候风险定价，ESG投资的环境效益测算等一系列量化指标测算的需求，银行业急需扩大数据覆盖面，统一数据的分类统计标准，以支撑ESG业务成长。总体而言，银行业的ESG实践仍落后于其他行业，城商行等中小银行严重滞后于国有和股份制大行，环境维度表现需要进一步加强。银行业急需将ESG理念进一步融入到银行的经营战略和组织架构和风险管理体系中，以实现银行发展模式的转变，资源配置效率的提高，推动绿色金融的发展。

创新驱动是国家的重大发展战略，建设创新型国家是完成国家复兴和崛起的决定性一步也是最难的。银行业作为数字高科技的重要应用场景和资本的供给方，是国家促进科技创新的关键角色。如果能有效控制权力寻租导致的逆向选择，银行业数字化转型升级创造的需求可以极大促进中国的数字科技创新。100年前，美国在北美大陆建成了连接东西海岸的铁路网和电话通信网络，为国家的崛起奠定了基础，但直到二次大战的爆发，大量顶尖科学家移民美国，导致世界科学中心从欧洲转移到美国，才一举使美国成为全球科技创新的中心，最终成为超级大国。今天的中国建成了全球最先进的高铁网络和5G通信系统，但决定中国最终前途命运的是中国建设创新能力的成败。目前中国仍然面对基础研究薄弱，关键技术研发能力不足，科技转化率不高等突出问题。作为国民经济的关键部门，银行业可以有效助推国家实现创新能力的跃升。基础研究的成果主要源自高校，但在中国的保证教育公平制度框架下，作为高校主体的本科教育基本是免费的，主要靠国家经费投入，但受客观经济条件和经济周期的影响，国家不可能短期大幅增加投入，这直接导致高校投入不足，在顶尖人才引进和先进科研环境的建设上捉襟见肘，也直接影响了高校的科研能力和人才培养质量的提升。在社会捐赠尚未成为主流的情况下，增强高校的自主造血能力，弥补投入不足，成为高校急需解决的问题。银行业与高校深度合作可以帮助高校实现高质量发展并从中受益。目前校银合作主要集中在工资代发，学生开卡和人才招聘这些常规业务上，成效并不显著。银行业应将高校作为自身生态系统的一部分，除了通过常规业务实现部分收益和人才引进外，更重要的是以长期视角参与高校的科研成果转化。一家企业的成功无疑受市场和资本的巨大影响，但决定性的因素是企业的核心技术和产品，经过不断打磨的技术和产品最终会被市场接受。高校的科研成果通常有比较扎实的基础研究支撑，短板在于融资和市场开拓能力。如果银行能以投贷联动等方式积极参与高校科技创新和科研成果转化，帮助解决融资问题并提供科技成果应用场景，这些科研成果经过不断试错，定会有很高的成功机会，最终银行也会收获超额收益，而成功的科技成果成功转化也必将带来更多的研发需求，推动高校基础研究能力的快速提升，并部分解决高校的投入问题，同时会激励更多的年轻人从事科技创新工作。这一良性循环如果能在实践中实现和完善，必将有力推动国家创新能力的快速提升。

随着中国经济的不断发展，土地和人工等生产要素的价格不断上涨，伴随着国际环境剧烈的变化，直接导致产业的挤出效应，出现了产业转移，这必将带来一些社会问题。例如，年轻人的就业问题。从中国经济的全局视角来看，中国的中西部仍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国家应出台政策引导合适的东部产业向中西部尤其是胡焕庸线以西转移，例如青海，山西和甘肃，而非任由大量产业向东南亚转移。经过多年的基础设施建设，中西部的一些基础设施已经超前，有些甚至使用率不高，主要原因是缺乏产业。中西部可以凭借生产要素的成本优势和完善的基础设施成为制造业中心。例如，美国中部州印第安纳就拥有美国发达的制造业，而且建成了全球顶尖的工程学院普渡大学。银行业应积极配合国家发展战略，对产业向西部转移的迁入和迁出提供低成本的信贷支持，帮助中西部实现产业带动社区振兴，以及生活和教育水平的提高，推动中西部的脱贫，从而缩小东西部差距，实现普惠金融的目标。

为实现国家乡村振兴，共同富裕和可持续发展的战略目标，有力推动普惠金融和绿色金融的发展，银行业应着眼未来在实践中不断完善现有信用系统。首先要尽快加强农村信用体系的建设。建立农户，地方金融机构和地方政府三位一体的涉农信息采集系统。目前一些涉农金融机构已经建立了”扫村扫户”的村级涉农信息档案，可在此基础上与政府征信机构合作，进一步完善数据采集标准与数据治理，建立激励机制鼓励农村经济主体自主申报，实现自主申报和机构采集相互促进，保证数据完整性和时效性，同时，打通涉农机构，地方政府和征信机构之间的数据共享，促进涉农征信在普惠金融中的广泛应用。另外，尽管目前央行和地方的企业征信系统包含少许环境处罚和治理相关的工商注册信息，但这些维度的信息尚无法满足金融机构开展ESG业务的需求，急需填补ESG信息的不足。目前ESG的信息披露逐步从”鼓励自愿”过渡到”不遵守即解释”的半强制，但即使强制披露，也存在双方利益博弈导致的道德风险和信息不对称问题。因此，应尝试将ESG相关信息纳入信用体系，才能更好的解决ESG基础数据问题，并为政策制定者提供监管ESG金融业务的有效工具，这具有很好的长期价值。目前国内外均建立了ESG指标评价体系，国际上包括明晟，标准普尔道琼斯，富时和汤森路透等，国内包括中证，国证和万得等。征信机构可在这些第三方已有工作的基础上，逐步建立ESG信息数据库和指标体系，将信息采集从上市公司扩展到非上市公司和中小企业，为中国发展绿色金融打下良好数据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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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司融为上海财经大学统计与管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