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会消失吗？

日夜敲代码开发出大模型的那群人，要被大模型颠覆了？

“基本上说，以后其实不会存在程序员这种职业了。”不久前百度董事长李彦宏在一次电视节目中大胆预测。

类似地，近日英伟达 CEO 黄仁勋也在公开场合再次提起“编程无用论”，“你只需要看看YouTube，看看所有使用提示工程（prompt）的人，所有孩子正在用它（AI）做出惊人的事情。”

360董事长周鸿祎对此并不认同。他很快反驳并预测：程序员热十年内不会减弱。“尽管未来人人都会用电脑，所谓人人都是程序员，但不同的人用电脑创造的产品完全不一样，AI 时代更需要计算机专家和程序员，他们可能是各行各业最有发言权的。”

就在业界展开辩论之际，3月12日晚的大洋彼岸，初创公司Cognition发布了首个AI软件工程师Devin，它目前尚未公测，但根据官方的报告，只需一句指令，就可端到端地处理整个开发项目。

加速发展的AI，或许某一天真能替代程序员？

第一财经记者采访了中美多名身处一线的程序员。他们普遍表示，尽管未来的危机感隐隐出现，但目前并不强烈。一些程序员认为，目前体验的AI离解决复杂问题还差得远，他们更多地将AI视为一个高效的“搜索引擎”。

“现在AI还没有到那种程度，等到什么时候百度不招程序员了，或许AI就可以（代替）了。”大厂程序员徐天对第一财经记者说。

程序员革程序员的“命”

李彦宏的观点并非没有依据。用AI生成代码已经应用在百度的工作流程中。去年11月的一次公开场合，他曾透露目前百度有20%的代码是由AI来完成，并且这个比例正在不断增加中。

黄仁勋也从技术演进角度做了进一步解释：在未来的10年里，英伟达将会把深度学习的计算能力再提高100万倍，从而让AI计算机不断训练、推理、学习、应用，并持续改进，未来不断将超级AI转变为现实。

ChatGPT推出至今，AI究竟能帮助人类程序员做什么？

多名程序员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以往用谷歌等搜索引擎寻找解决方案，但问GPT3.5或GPT-4，可以在一分钟内解答，并且很多答案质量比搜索引擎搜索更好。自ChatGPT推出，大模型就开始替代人工检索。

作为大厂一线的程序员，徐天现在每天都会用AI。“写代码的时候会用到很多库，有时候一些库忘了，这个时候可能懒得搜，就用比较大白话的自然语言先和AI说一下，我再从它的结果里找一些关键词去搜索引擎搜，就比较省力。”他解释，用比较白话的叙述去问搜索引擎，可能问不到结果，但大模型已经可以做到。

从业8年的游戏程序员郑嘉也会在每周使用几次AI，他将其当作一个新型的搜索工具，能提高一些效率。

“比如之前我有一个功能会用到一个算法，要把一个公式写成代码，不想自己去再去推演一遍或者去查，就直接问AI能得到结果，可以节省很多时间。”郑嘉解释，搜索可能效率更低，这个功能很少人做可能网上不会有，而问AI可以直接得到一个最优解，就非常大地提高效率。

“在知识性问题上，GPT-4有不错的上下文理解能力，可持续追问，而不用反复用搜索引擎检索。引擎中的函数实现也能直接丢给GPT-4，GPT-4大概能理解并给出意见，数学运算也能给出精确解释。”周闻涛告诉记者，他是一名游戏开发者，自去年ChatGPT推出后就常用大模型辅助工作，并试探大模型能解决代码问题的边界。

据周闻涛判断，GPT还能协助方案设计，但无法解决技术细节的问题。方案设计后续还要跟各方对齐需求，这部分GPT无法介入。长文本理解能力也有问题，一个项目的代码库可达几百万行，新发布的Claude 3三个模型支持100万token上下文输入。若长文本理解能力不足，意味着AI无法完整给出适配于项目的代码。

“程序员的工作自上而下包括业务需求分析、架构设计、功能开发、测试、性能优化、安全性等。现在功能开发和测试已经能看到AI的影子，主要起到辅助作用，性能优化方面，大模型输出的很多代码便已经过优化。” 陈斯对记者表示。

陈斯在国内头部互联网公司工作，工作内容包括研究大模型应用落地，工作约6年来，所做工作从产品侧如何接入AI功能，到如今关注大模型应用， “或许未来有一天大模型能理解整个项目的代码也说不定。”

他认为，大模型在认知层面体现出来的水平，已经能辅助程序员和文案人员做很多工作了，例如写前端UI甚至写项目框架，广告文案素材也能生成具有吸引力的图片。

不过在写底层代码方面，AI目前能发挥的空间还十分有限。在硅谷工作多年的程序员Jason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自己负责的是较底层的算法代码，AI代码还很难提供工作上的辅助。

Jason认为，相比AI，人类更能够对于代码的结果把关，例如，在排查代码错误时，自己亲手编写的代码往往能够更快地定位问题所在，而试图理解并修复AI生成的代码中的问题，常常是一项令人头痛的任务。此外，他对使用大型AI模型编写代码持谨慎态度，还出于对安全因素的担忧。在借助第三方大型模型编写代码时，他担心可能会不慎泄露企业的商业机密。不过他依然认为，长远来看程序员这个职业确实有可能会因AI而消失。

火石控股董事长、风险投资人吴渔夫也在思考程序员的职能变化，他投资或孵化了一些互联网和游戏团队，也做过游戏制作人。

他对记者举例，在游戏研发技术小组里，有三个等级的程序员，初级程序员会负责游戏中的活动和宠物系统等小系统编写，很多代码已经能用AI生成，低级程序员会被取代掉一部分。中级程序员会写战斗系统、经营系统、核心玩法等，难度较大，AI还做不到。而高级程序员做核心引擎优化，以提升游戏运转效率，例如游戏同服超2万人时如何优化运转，程序员有时还要通过汇编语言优化内存，AI难以替代程序员优化内存、优化引擎和代码的工作。

“程序员需要会用AI快速辅助写代码，形成自己的工作流，并将自己的精力放在更高等级的编码上，这是程序员的必经之路。如果做不到这样，公司会请能达到要求的程序员去替代他。”吴渔夫表示，就像20年前会开车的人不多，司机相对稀缺，如今会开车的人越来越多，市场需要的则是专业的司机。“未来市场需要的是程序员去完成更难的代码。”

无法替代人类同事

如果把AI想象成同事，能够替代人类程序员，郑嘉、徐天等程序员们认为现在的AI还远称不上合格。

例如，作为观点的另一方，周鸿祎认为，自然语言没有办法做到精准描述。他举了个例子，“我们人跟人之间沟通，比如产品经理将需求告诉程序员，程序设计师将想法告诉工程师，老板布置一个任务给公司CTO，这里面语言上还经常出现误解，理解得大相径庭，做的东西也不是所要的。”

他认为，当人真的要准确地和计算机打交道、要准确描述做一个什么东西时，可能最精准的还是一种严格符号化的语言。这也意味着懂编程的程序员同样重要。

郑嘉对此深感认同。“拿你的想法和人类沟通，人类都不一定能知道你心里面想要什么，更何况机器？”他表示，如果是问AI一个公式或者一个理性的问题，它或许能给出一个最优解，但是非确定性的问题，AI给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很有可能是大相径庭的结果。

“比如做游戏，你要写代码去展示这个游戏怎么玩，部分地方要带给玩家不一样的感受，要通过代码去触发一些东西，让整个游戏不管从视觉还是听觉上，整体给人一种很惊奇的感受，AI理解不了你想表达的意思。”郑嘉认为，现在的AI还完全不能替代编程，尤其是大部分编程都是和业务紧密嵌合在一起，AI理解不了。

退一步来说，即便某个策划能够理解游戏的视觉、听觉或玩法的一些创新，想要AI去执行完成这些创新，也并不简单。

徐天则认为，大模型虽然对AI编程有帮助，但离解决复杂问题还是有很长的距离。

“就像造房子一样，不是只拿着榔头在那锤，首先得把怎么造的设计图构思好，然后第一步造什么，第二步造什么，怎样造它不会塌，要造多久都想清楚了，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去敲。”

徐天表示，直接提一个比较宽泛的事情让AI做，那AI能做到应该还差得很远，但如果自己已经有很清楚的思路和步骤，可以试着一步一步翻译给AI听，没准可以搭积木一样慢慢搭起来，“前提是你有需求，而且你已经把这个问题拆得很细了，其次你需要想好每一步怎么向AI表达可以让它听懂。”这个搭起来的过程其实也需要程序员本身有一定能力，并且最终是人来判断AI的回答是不是准确的，AI只是变成了解决问题的工具。

在他看来，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在用AI，但用好的人少之又少，目前阶段来说， “我感觉大部分人来说可能还是偏新鲜感多一点，甚至更像是玩具的一个存在。”

程序员职业未来会消失吗？

虽然不能解决复杂问题，但AI会不会能够取代一些基础编程的程序员？当记者问到这一问题时，郑嘉表示，“放心吧，AI还没出来，这种程序员就会被淘汰了，因为现在行业里‘卷’的程度也和AI差不多了。”

他同时承认，AI确实会让行业门槛变低，提高工作效率，“我觉得如果真的会被AI淘汰，应该不是说被AI给取代了，而是因为不会用AI被淘汰了。”

周闻涛认为，业务逻辑的代码并不难写，像这种堆人力而不依赖创造力的工作，AI最容易替代。但程序始终需要有人负责，特别是监督AI不要犯错或纠正AI的错误，这部分工作依然依赖人类程序员。”

陈斯则判断，功能开发、测试和性能优化三个环节的工作，未来极大可能会被替换掉，但业务需求分析、架构设计仍是复杂工程，至少在现阶段，AI难以满足业务实际需求。而AI本身的开发者，仍有改进AI的职责，则不会被替代。

当记者把“未来程序员职业会消失吗？”这个问题抛给ChatGPT，它给出的答案是：这个职业的未来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不太可能完全消失。AI大模型的出现可以帮助简化某些编程任务，特别是在自动生成代码、自动化测试和优化等方面。这可能会减少一些传统编程工作的需求。

ChatGPT同时认为，程序员的角色不仅仅是编写代码。他们还负责设计软件架构、解决复杂问题、与团队合作以及理解客户需求等任务。这些任务需要创造性思维、逻辑思维和人类智慧，而目前的AI技术尚不能完全取代这些方面。因此，虽然AI大模型可能会改变程序员的工作方式，但是程序员仍然会继续发挥关键作用，并且需要不断适应新技术的发展。

“未来的世界是一个软件世界，但再怎么强的大模型，背后都是程序员在开发。设想到了《黑客帝国》，其母体矩阵也是程序员用源代码写的。”谈到AI与人类程序员时，吴渔夫这样说。

对于程序员之于未来的重要性，周鸿祎也给出了三个理由。一方面，未来这个世界将会被软件重新定义，需要更多计算机专家和程序员来实现。其次，大模型爆发，对程序员人才的需求会越来越大，AI时代意味着更多计算机人才、数学人才的缺口。另外，未来一定是跨学科、跨领域的跨界人才带来更多想象力和冲击力，他认为，最佳组合是人工智能+生物学。

陈斯认为，程序员的很多工作被AI替代，并不意味着整个行业没有好工种。在很多案例中，新生事物未必替代传统时代，就像移动互联网并未替代传统行业，而是提升了效率，程序员可以拥抱AI并适应改变。

周闻涛则表示，未来或不是只有AI替代程序员这个趋势，对留下来的程序员而言，更应该面对的是越来越高的要求。当AI能完成更多工作、加快更多流程，人类程序员更应该做上层的思考和设计，凸显自身价值。AI提升效率也不意味着人类程序员的工作会更加轻松，市场竞争会加快业务迭代速度，程序员的工作仍面临挑战。（郑嘉、徐天、陈斯、周闻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