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稳定币瞄准全球数字金融新霸权

美国参议院日前以多数票优势通过了《指导与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GENIUS法案》），接下来还要通过众议院票决，估计8月之前获得总统签署放行已没多大悬念，这意味着稳定币在纳入严格合规监管后走上正轨。

《GENIUS法案》以及美元稳定币的名正言顺并不仅仅代表美国政府对本土金融创新的促进，背后还寄托着其更深远的金融战略布局。

市场化数字法币

稳定币是一种与特定资产（如法定货币、贵金属或加密货币等)挂钩的数字货币，其中最主要与法币如美元、欧元挂钩，也就是说，稳定币价值锚定的最主要对象是国家法定货币，故才有稳定的特质，从这个意义上讲，稳定币也可视作为法币的衍生货币，但由于稳定币不是中央银行创造，而是由私人发行机构提供，故稳定币又可看作是私人数字代币或市场化数字法币。

与传统法币相比，由于具有去中心化的技术优势，稳定币的交易成本更低、交易速度更快以及交易效率更高。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现有的银行跨境汇款通常需要5个工作日，即便是基于跨境银行间通信系统的数字支付，约30%的汇款需要一天以上才能完成，稳定币则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完成结算；从结算成本看，传统银行跨境汇款平均成本率在6.35%左右，而发送稳定币的平均成本可降至1美元以下，有的区块链网络上发送稳定币的平均成本仅为0.00025美元左右。

虽然稳定币属于数字货币范畴，但它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数字货币。稳定币除了价值稳定外，其实际流通数量往往对应着法币等盯住的资产规模，因此不同于比特币有2100万枚的上限约束，稳定币会按照市场需求调整货币供给数量；在去中心化上，稳定币也与普通数字货币有所区别，后者无论是发行还是流动交易都去中心化，而稳定币在发行、储备程序并没有去中心化，只是在支付环节才表现出强烈的去中心化色彩。

由于锚定了法币，稳定币与央行数字货币（CBDC）就有了不少的相似之处，如各自都有特定的发行机构和清算机构，都有信用背书，都可以充当流通手段并履行价值尺度、贮藏手段甚至世界货币的职能等。同时二者之间又有许多区别，如在发行机构上，稳定币的发行商是私人性质，且主体是多元的，而CBDC发行机构是中央银行，具有唯一性与排他性；除了有法币背书外，稳定币还有私人机构在储备银行的资产背书，而CBDC的背书力量完全来自国家信用；更显著的差别是，在CBDC支付交易情景中，央行扮演着中心清算机构的角色，而稳定币无需任何清算机构的支持，也就是去中心化。

既然稳定币由多个私人部门发行，其名称与形态也就千差万别。全球首个主流稳定币USDT是发行商Tether于2014年末推出，紧跟其Circle推出了USDC，此外还有DAI、PAXG和FRAX。除了锚住美元外，也有稳定币盯住黄金、白银等实物资产以及比特币等数字资产，不过，《GENIUS法案》并不承认金、银以及数字资产作为储备抵押物，因此，目前95%以上是基于美元的稳定币，非合规稳定币也将被挤出。

维护和巩固美元全球霸主地位

由于多重因素的叠加影响，美元全球霸主地位有所动摇，未来命运也增添了许多变数，苦心孤诣地寻找之中，美国发现了数字货币这样一个新的价值载体，希望通过“数字美元”让美元霸权继续。

任何主权货币充当全球性贸易与投资的媒介都绕不过“不可能三角”的制约，即只能在资本流动自由、货币政策独立性和汇率稳定性三者之间选其二。对于美国来说，资本自由流动已是既成事实；美联储垄断了铸币权，货币政策独立性不容置疑；那么美元汇率稳定性自然很难保持。

当然，在IMF的货币篮子中，美元依旧占据着“老大”的位置，只是自牙买加体系创建以来美元持续褪色的趋势若得不到扭转，极有可能最终滑落到边缘化险境。防患于未然，美国不仅看到了全球数字经济的创新浪潮，而且意欲凭借自身强大的科技金融优势实现对美元底层资产的一次重塑，依托新的货币载体巩固与扩张美元的霸权版图，同时建立全球经济对美元新的路径依赖。

目前，美国的稳定币数量在全球独占鳌头，除了美元稳定币囊括了美国国内稳定币市场95%以上的份额外，全球83%的法币稳定币也为美元稳定币所占据，而按照《GENIUS法案》，稳定币须以1：1比例的美元现金作为储备资产，因此，接下来美元稳定币的体量还将继续膨胀。不仅如此，数字货币本就具有创新者绝对领先优势，且USDT和USDC两大巨头基本垄断了美元稳定币市场，非美元稳定币即便是全力追赶，也很难取得平起平坐的位势，由此也保证了美元稳定币接下来在国际贸易结算、全球跨境支付等领域依然可以尽显其能。

美元稳定币的最终目的并不只有市场面积扩围，美国更希望通过货币底层价值力的创新赢得更主动的全球数字金融控制权。除美国外，中国、欧盟以及非洲等国家和地区都释放了稳定币的创建强音，全球稳定币市场进入话语权争夺与主导权角逐的博弈轨道。

撑大与扩充美国国债增量需求

以美元信用与美国政府信用双重背书的美国国债已膨胀到36.22万亿美元，但如同大为逊色的美元信用必然拉低美国国债信用，备受广泛质疑的美国政府信用也给美债发行增添了不少的风险变数。一方面，美国联邦政府债务占比已升至GDP的123%,比国际警戒线高出一倍之多；另一方面特朗普推崇的“大而美”法案大幅调高了债务上限规模，意味着接下来美债体量占比将加速提升。

从市场反应看，伴随短期与长期美债收益率不约而同地走高，投资人对美国政府信用的风险厌恶度开始提升，相比于2010年，2024年短期美债拍卖倍数已降低了1.37个百分点，中长期国债拍卖倍数也出现偏离历史均值而向下沉降的现象；过去10年间外国投资者持有美债比例也从34%降至29%，其中海外官方投资者在美债投资者中的占比从2012年的近70%降至2024年末的40%。

外盘的减持与抛售需要相应的资金尤其是美国国内市场的主力来承接，稳定币在扮演“接盘侠”的同时，还可以创造增量买入力量，进而很有可能让销售不振的美债市场出现新转机。按照《GENIUS法案》设定的程序，发行商发行稳定币，同时将等值规模的国债存入储备银行之中，在将稳定币出售给客户后，再运用从客户手中换来的美元去购买国债，接着再增发稳定币，如此一来，稳定币便与国债增量供给形成了一个良性闭环，美债发行也自然就多了一支站台的力量。

数据显示，目前稳定币已成为美国国债的主要买家，其中USDT和USDC所对应的美债规模约1700亿美元，为全球第18大美债持有主体，超越沙特阿拉伯、韩国和德国，同时持有美债价值占全部储备资产的八成之多。渣打银行预计，到2028年底，稳定币发行量将达2万亿美元，由此带来额外1.6万亿美元的美国国债购买需求，“足够吃掉特朗普任期所有新增国债”；花旗预测到2030年，稳定币市值将达1.6万亿~3.7万亿美元，发行商持有的美债规模将超过1.2万亿美元，届时将成为美债最大持有者之一。

以上预测还不包括美国之外美元稳定币对美债需求的拉动量。由于非洲、拉美以及东南亚等不少国家本币价值波幅较大，而稳定币可以显著增大获得美元的便利性，自然在这些国家具有强烈需求，于是就有了美元稳定币USDC将服务半径延伸至1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战果，而稳定币在这些国家与地区开花结果，等于美债获得了更多的购买力外援。而像伊朗、俄罗斯这些被美国制裁买不了美债的国家，只要购买了稳定币，实际上就是在用真金白银对“稳定币”支持的美债池子提供远方赞助。

特别指出的是，《GENIUS法案》规定的稳定币国债储备资产，主要限定的是不超过93天的短期美国国债，之所以作出这样的硬性约束，一方面是因为相对于中长期国债，短期美债是安全性最高与流动性较强的资产，由此可以确保稳定币的基础架构安全稳健；另一方面，目前美债构成中未偿短期品种占22%，增量发行中的短期国债占比更高，政府偿债压力并不轻松，这种情况下，美国政府自然需要稳定币出面加油暖场，在协力解除融资端压力以及违约风险的同时，顺便创造出美债需求旺盛的热闹场景。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