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监管分歧与谈判博弈，欧美贸易协议生效为何受阻

自7月27日宣布达成贸易协议框架以来，美欧迟迟未能公布具体条款，美国总统特朗普也尚未签署降低欧盟商品关税的行政令。

据报道，这一延迟源于双方在数字监管领域的深刻分歧。美国希望欧盟《数字服务法案》（DSA）能为美国科技巨头“网开一面”，而欧盟方面则坚持其严苛监管立场。

作为欧盟于2022年10月通过的里程碑式立法，DSA构建了全球最为严格的在线平台监管框架之一，重点规制非法内容、广告透明度及虚假信息等问题。违规企业可能面临最高达全球年收入6%的巨额罚款。

上周四（8月14日），欧盟委员会发言人吉尔（Olof Gill）证实，美国已将一份拟定的联合声明文本发回欧盟审议，“我们将在技术和政治层面与美国同行进行接触，并继续推进工作”。但他表示，无法就进展给出明确的时间表。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欧洲研究所实践访问教授科多尼奥（Lorenzo Codogno）此前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欧盟委员会仅被授权处理贸易政策，其他与健康、安全、税收等相关的问题属于欧洲理事会、欧洲议会或各成员国的管辖范围，许多问题被视为欧盟的“红线”。他举例说，修改数字法规等基本立法的提议将被视为“对内部事务的不当干涉”。

是什么让欧美贸易协议生效卡壳

在7月27日宣布达成协议后，欧美双方曾预期将在数日内发布详细协议。欧委会的声明写道：“除了承诺采取的即时行动外，欧盟和美国将根据各自的内部程序进一步进行谈判，以全面实施政治协议。”

两天后，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在谈及协议内容的进一步措施时称：“欧盟对我们的科技公司的攻击，这个问题将继续被提上议程。”

然而，欧盟方面也迅速澄清立场，强调已将DSA和《数字市场法案》（DMA）等数字监管规则明确排除在谈判范围之外。

值得注意的是，美欧双方的分歧在双方的官方文件中已初现苗头。美国白宫7月28日发布的事实清单明确写道，“美国和欧盟打算解决不正当的数字贸易壁垒”，并表示欧盟承诺不征收网络使用费及维持电子传输零关税。

相较之下，欧盟委员会官网发布的文本在提及非贸易壁垒时对数字贸易只字未提，仅写道：“减少非关税壁垒，包括通过在汽车/汽车标准和卫生植物检疫（SPS）措施方面的合作，并通过促进在更多工业部门的合格评定互认。”

据相关报道援引欧盟官员的说法，美欧贸易协议细则延迟近三周仍未公布的主要障碍，正是双方对“非关税壁垒”表述的严重分歧。

报道称，这一分歧直接导致特朗普政府未能按欧盟预期在8月15日前签署行政令，将欧盟汽车关税从27.5%降低至15%。一位美国官员表示：“调整任何关税税率的行动，比如适用于汽车的232条款关税，将在与我们已达成协议的贸易伙伴最终敲定联合声明后执行”。

这种拖延与美英达成的《经济繁荣协议》（EPD）形成对比。后者在5月8日宣布当天即公布包含具体关税减让的“总则”（general terms），特朗普也于2025年6月16日签署行政命令正式降低关税。

据报道，美欧贸易协议实施的另一重障碍在于时间表上的博弈。特朗普政府要求欧盟明确开放农产品市场的具体时间节点，以及降低美国工业品关税的详细计划。但由27个成员国组成的欧盟强调，其内部审批流程难以预设明确时间表，特别是在尚未确定如何简化美国进口商手续的法律修订方案之前。

欧盟官员也表示，美国需要首先作出相应承诺，欧盟才能履行政治承诺，“按照这一先后次序来”。

DSA如何冲击美国科技巨头

根据欧委会公布的法律文件，DSA旨在加强用户在线安全，并促使相关企业对有害内容、虚假信息、广告跟踪行为和反竞争行为等承担法律责任。一旦被认定违反了法案，相关企业将面临最高可达全球营业额6%的罚款。

该法案对在线平台和搜索引擎的义务作出了一系列严格规定。例如，对于超大在线平台或搜索引擎来说，其有义务认真识别、分析和评估因其服务的设计和运作而在欧盟产生的任何系统性风险，并制定符合基本权利的减缓措施。

正在欧洲进行学术调研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巴黎索邦大学博士生导师赵永升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欧盟对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的监管是全球最为严格的，这源于欧洲对数字技术迅速发展可能侵犯个人基本权利和隐私的担忧。同时，欧盟并没有大型科技企业，因此也希望通过强监管建立一个类似“铜墙铁壁”的防御体系，来防范来自其他主要经济体的科技巨头。

2024年2月17日，DSA已对所有平台生效。截至目前，DSA已迫使美国科技巨头在欧盟内部进行运营、政策和功能层面的调整，以增强透明度、用户保护和内容审核。

以Meta为例，该公司在官网建立了专门的页面介绍其为DSA所做的整改工作。Meta自2023年组建了一个由超过1000人组成的跨职能团队，专门开发解决方案以满足DSA的要求。比如，针对Meta广告库（Ad Library）的问题，该公司补充了有关某些广告被移除原因的背景信息。

一些科技巨头还面临罚款威胁。去年，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拥有的社交媒体平台X被初步认定违反了DSA相关规则，但目前最终决定仍未作出。今年4月，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维尔库宁（Henna Virkkunen）在被问及调查进展时表示，调查结果必须“基于证据”，工作人员正在全力以赴，同时承诺加快工作进度。

不过，沉重的合规工作已让科技巨头产生抵触情绪，并蔓延至华盛顿。今年3月，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主席批评了DSA，称其与美国的言论自由传统不兼容。

8月4日，美国国务卿鲁比奥签署了一份电报，称欧盟在应对仇恨言论、虚假信息和错误信息的努力中，正在追求“过度”的言论自由限制，而DSA进一步加强了这些限制。电报要求美国驻欧洲的外交官与欧盟政府和数字服务机构定期接触，传达美国对DSA的关注，以及对美国公司带来的财政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