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首富阿尔诺呛声财富税，富人会再次“集体出走”吗？

财富税议题再度成为法国政治议程的核心焦点。

9月21日，法国首富、奢侈品巨头路威酩轩（LVMH）首席执行官阿尔诺（Bernard Arnault）公开批评法国左翼政党提出的财富税提案为一场“攻势”，警告其可能对法国经济造成“致命”冲击。

上周，巴黎及多个城市爆发大规模罢工与示威，超过50万民众走上街头，抗议政府财政紧缩政策，不少参与者高举标语呼吁加强对富人的税收征管。

根据法国社会党的提案，净资产超过1亿欧元的个人将被征收2%的最低税率，预计将覆盖约1800个纳税家庭。提案支持者估计，此举可带来100亿至250亿欧元财政收入，但亦有经济学家保守认为，实际税收可能仅50亿欧元。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巴黎索邦大学博士生导师赵永升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当前的财富税提案更多是出于政治目的，旨在回应社会中普遍存在的财富分配焦虑，争取民意支持。

“财富税在法国往往被用作一种政治工具。但正如阿尔诺所言，继续推行高额财富税的负面影响将十分显著。”他认为。

法国的财富税之辩

此次法国社会党提议的财富税又被称为“祖克曼税”，得名于法国经济学家祖克曼（Gabriel Zucman）提出的针对超级富豪的税收设计。该提案于今年2月在法国国民议会通过，但6月遭参议院搁置，如今再度成为政治博弈焦点。

当前，法国左派阵营已将祖克曼税列为核心政策主张。作为法国社会党8月30日提交的“影子预算”首项措施，该税被赋予显著象征意义。绿党也在其《致法国人民的信》中重申支持，并称该党议员推动了2月议案的通过。

赵永升认为，财富税辩论的热度与近期法国社会运动密切相关，尤其是9月上旬及9月18日的大规模游行。这些活动反映出民众对财富分配不公的不满，以及对税收政策更针对性调整的期待。

近期，法国政局因财政议题陷入僵局。一年内，法国两位总理因试图控制公共支出而被迫去职。据新华社，7月，法国时任总理贝鲁推出主打财政紧缩的2026年预算草案，以缓解公共债务压力。该方案遭到法国国民议会和民众反对。9月8日，贝鲁就财政政策向法国国民议会寻求信任投票失利而辞职。时任国防部部长勒科尔尼翌日被任命为新总理。9月10日，部分不满财政紧缩政策的民众发起无工会领导的“封锁法国”大规模示威活动。据法国政府统计，各地约有17.5万人参加。

赵永升分析称，近期的大规模示威活动折射出法国民众对经济现状的不满情绪。“自马克龙第一任期以来，选民对其寄予厚望，但其国内经济改革成效未达预期，且在欧盟事务、国际援助等外部议题上投入过多精力，加剧了民众对国内政策的不满，特别是在高通胀背景下，中低收入阶层承受更大压力。”他进一步阐释称，通胀对不同阶层的影响有差异，物价上涨30%至60%对富裕阶层影响微弱，因日常消费占其总财富比例极低；而对月收入1000至2000欧元的中低收入群体，生活成本上升可能严重影响其生活质量。

过去三十年间，法国财富500强企业净资产增长14倍。爱马仕、LVMH等企业的总资产现已相当于法国年国内生产总值（GDP）40%，远高于1996年的6%。然而，财富增长并未同步转化为公共财政收益。巴黎公共政策研究所（IPP）2023年研究显示，法国最富有的75个家庭实际税率仅为下一收入层级的一半，揭示出税制具有“累退”特征。

“祖克曼税”的反对派则持续警告财富税可能引发富人外流。法国总统马克龙多次强调，对富人征税需在全球层面推进才具实效。“若法国单独对超1亿欧元财富征税，富人会乖乖待在这里被征税吗？”他在今年公开质疑。

赵永升回顾历史表示，法国前总统奥朗德执政时期曾尝试对净资产超过130万欧元以上的家庭征税，但因富裕阶层外流而中止。“当前提案更多出于政治动机，而非经济考量。从经济角度看，财富税的实际意义有限。”他称。

法国右翼政治人物也对“祖克曼税”表达强烈抵触。“法国已是全球税负最高国家之一。”法国国民议会财政委员会副主席贝尔热（Jean-Didier Berger）强调，“自从废除财富团结税（ISF）以来，左派一直要求替代措施，但此类措施始终不利于经济。当务之急是削减公共开支。”

法国财政部公共账目部长德蒙尚兰（Amélie de Montchalin）也反对仅在法国实施“祖克曼税”，但表示正研究多项替代方案以提升税收效率与公平。

增长优先于分配？

阿尔诺直指祖克曼为“极左派活动家”，批评其“意识形态旨在摧毁自由经济”，并称祖克曼的学术能力“广受质疑”，认为祖克曼的提议明显针对其个人。阿尔诺称，自己“无疑是法国最大纳税人”。祖克曼则回应阿尔诺的批评“毫无根据”，并在社交媒体平台强调“是时候对亿万富翁征收最低税率了”。

商界反对声浪不仅限于阿尔诺。法国投资银行Bpifrance负责人迪福尔克（Nicolas Dufourcq）称该提案为“完全疯狂的想法”。加密钱包公司Ledger的联合创始人拉尔谢维克（Éric Larchevêque）表示，这是“自由和财产权的根本性攻击。”科技初创公司Mirakl联合创始人科罗特（Philippe Corrot）称，如果“让人们不得不卖掉”部分公司来支付税款，这是“荒谬”和“危险”的。

“每个人都必须作出努力，没人说我们不想缴税……但它不能让人们不敢冒险，也不能是没收性质的，”Mirakl的科罗特说，“如果这些税存在，我还会在15年前在法国创办Mirakl吗？”

赵永升认为，面对民众的经济焦虑，作为宏观决策者，不能仅迎合不满情绪，推动经济增长、让中低收入阶层从中受益，才是更有效的解决之道。

他称，当前法国不应仅聚焦于如何在现有经济“蛋糕”内重新分配财富。在现有情况下，法国的财富分配机制已相对合理。当前，法国更迫切的任务是探索如何扩大经济“蛋糕”，而非仅讨论如何分配。

“财富的二次、三次甚至四次分配讨论的是如何切分蛋糕，但蛋糕的大小是固定的。相较于此，法国更需要关注如何扩大经济总量。”赵永升称，法国与德国作为欧盟经济双支柱，均面临从传统“旧经济”向数字化、人工智能、绿色能源等“新经济”转型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