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当物理的我消失了,我对设计和人性的思考,还能得到传播延续”
“别人都问我,为什么这个年龄还在工作?但我感觉自己睁开眼睛后的每时每刻都在玩,一点也没有工作的感觉。”日本设计师黑川雅之在耄耋之年的生活方式仍然像刚成名时一样,四处旅行、演讲、做设计。最近,这位设计“老顽童”出现在了北京,与洛可可设计集团旗下的上上家居品牌签订了设计合作协议,将把自己对于禅意的理解注入到设计中。
作为日本建筑、工业造型设计界教父级人物,黑川雅之的设计作品横跨建筑、家具、茶具、灯具、计时等多个领域,囊括了日本每日设计奖、日本装饰设计师协会年奖、德国IF奖、日本杰出设计奖等各类设计奖项。其中,“GOM系列”、潜水用氧气罐(Grand Blue FIENO)等多项作品入选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永久收藏。当然,在设计领域的这些斩获,对黑川雅之来说远远不够。他还潜心研究东方和西方的审美理论,其著作《基于不对称美学的物体理论》、《八个日本美学意识》、《设计的修辞法》,成为日本各大高等学府设计专业学生的必读书籍。
“除了设计作品,我还希望在未来一两百年,当物理的我消失了,我对设计和人性的思考,还能得到传播和延续。”说到这些,皮肤黝黑、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老顽童”,就会流露出一种深邃的神情,正如人们给他起的另一个外号——“日本设计哲人”。
在很多人眼中,1937年出生于日本名古屋的黑川雅之,有着令人羡慕的家族背景。父亲是知名建筑设计师,兄长正是以“共生理论”蜚声世界设计界的黑川纪章。二战之后,是日本社会大兴土木的年代,黑川一家都投入到建筑设计行业之中。小时候,作为建筑师的父亲,经常会把建筑模型带回家来,对着几个儿子解说,建筑如何设计才能节省材料、美观、抗震。但黑川雅之进入设计界并没有沾到家族的光。在事业成功前,黑川雅之常常入不敷出,“每次月底打开抽屉,里面就剩下100日元”。100日元甚至买不到一碗面。“从我决定学习设计开始,我的父亲就以批判的态度,不断否定我。”当年,黑川雅之要去早稻田大学读建筑,父亲反对,毕业后进建筑事务所工作,父亲也反对,结婚离婚,父亲仍然反对。“我的父亲太爱我了,以至于对我爱过头了。”用黑川雅之的话来说,他早期的很多设计是对父权的反抗和叛逆,比如他会冷不丁地动用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材料去制造某种视觉效果,抑或创造性地去简化建筑的某些部分。
然而,正是在对父亲权威的反抗和继承的博弈之中,黑川雅之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风格。1977年他为F1赛车手高源建造的别墅,2003年为富商佐伯建造的豪宅,甚至是为普通市民建造的“蜗居”,都用简洁的手法将西方和东方的美学融合起来,既有西方的严谨线条,又有着东方式融合自然的亲和力。因此,还有人送他“解决空间矛盾大师”的雅号。
“做设计和做人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在常年对建筑设计的思索中,黑川雅之总结出这条结论。建筑设计关注光和影的细节,“人性也是这样,有光的一面,就会有阴影的那一面。有光就会有影。就像我自己不断热烈追求自己的最爱,但和一个女人分手时蛮冷酷的。”在黑川雅之看来,成功的建筑设计,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空间,做到有“光”有“影”,就像丰满的人性。
同时,黑川雅之的工业产品设计,却是一幅“小清新”的做派。“设计小产品,和设计建筑,完全是两码事。”按照黑川雅之的观点,小产品最重要的是亲和力。“产品设计出来后,大家发自内心地都很想占有它、抚摸它。”他设计的“SOBAN”椅子和茶壶,都是在这种指导思想下诞生的作品。
东方美学执行者
第一财经日报:你在多次演讲之中曾表示,和西方设计比起来,东方设计以暧昧为美。“暧昧”有不确定的意思在,一个具有诸多不确定因素的设计作品,是一个好设计吗?
黑川雅之:现代人所说的这个“暧昧”,是西方解释,东方的暧昧其实是一种很美的行为。比如,中国国画中,用水墨描绘的山、水线条,都呈现出模糊不清的美,而西方绘画中,无论是利用色差还是线条,山的轮廓表现必须是清晰的。从人体来说,那些暧昧的部分,恰恰是最能呈现美感和性感的部分,西方现代工业设计则崇尚机械美感,机器人的设计就出自这个理念。但我个人认为,机器人不可能做到完美,从造型上讲,圆是圆、方是方、棱是棱、角是角,每个部分都不具备人体暧昧的美感。
西方设计师对于好设计的理解是——正确、完美,具有明确功能、解决明确问题的设计。这和西方哲学体系,即一定要搭出明确的框架,去思考和解决明确问题的方法是一样的。而在东方,有魅力、有灵魂的设计可能就是好设计。
日报:你在哪些设计细节上运用过东方美学?
黑川雅之:我在“萤-BETWEEN”系列中设计过一个茶室。整个茶室空间用半透光的纱和纸,作为空间的分隔,在空间分隔上造成了一种暧昧的感觉。同时,茶室的空间全部都是手工糊纸,虽然一些角度不如机械制造来得精确,但这种手工制造为茶室制造出一种暧昧的气场。气场虽然很难言语,但是对空间设计来说,则成了成败的关键。
再说工业产品的设计,我之前设计过一款手表。计时器讲求的是精准,但我们也可以在材质和界面上为其注入东方美感。我在手表镜面上用了一种叫“smoke glass”的砂质玻璃,光线反射到我们眼中时,会发出晨雾笼罩下天空的光泽,也很符合日本人中爱朦胧的月亮胜过闪耀的太阳的审美意识。
日报:中国设计圈都在谈论中国设计力量的崛起,你怎么看?
黑川雅之:日本当代设计在最初发展阶段大量引入西方的设计理念,之后经历了一个理解、消化、吸收、融合的过程。这个过程对设计师来说很漫长,也很痛苦。而现在,日本设计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和多元化的风格。中国的设计师现在也刚好正在经历这个阶段,已经有很多设计师在设计作品中把西方和东方的元素、观念融合起来了。中国设计究竟将来会发展成什么格局,没有人能说清楚。中国年轻一代设计师,要对自己的东方理念和东方审美观念充满信心,东西方理念差异很大,但终究还是要平起平坐的。
日报:除了复兴东方美学、手工艺之外,很多东亚设计师还希望恢复之前师徒相传的教学制度。作为日本设计界的前辈,你是否也会沿袭这种传承制度?
黑川雅之:我对日本的现代设计教育一直持批判态度。因为政府规定教授的年龄限制,有经验的老一代设计师都被剥夺了教人的资格。但其实,我现在很健康,有精力去做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我就自己办了“黑川私塾”,专门为年轻设计师每个月举办一次讲座,讲座结束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交流各种话题,不只是设计本身,还有哲学、生活、禅学。我觉得师徒传承的方式,虽然古老,但却是一种非常好的设计教学方式。我们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从前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现在也是我回馈社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