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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消失了的暂时

第一财经日报 2013-02-07 03:48:00

责编:群硕系统

关于邓伟,最简单的描述可以是:“生于1959年,师从画家李可染、美学家朱光潜。曾拍摄过拉宾、里根、贝聿铭、布什、李光耀、基辛格、钱钟书和巴金等百位中外世界名人。”

从事摄影创作及教学30多年。上世纪80年代,拍摄完成中国第一部名人肖像摄影集《中国文化人影录》,填补了中国名人肖像摄影学科的空白。90年代到本世纪初,完成环球拍摄世界名人计划,创作百余幅世界杰出人物肖像作品,笔记百万余字。2008年起,邓伟回归讲台,任清华美术学院教授。2013年2月3日在京逝世。

2月5日清晨,北京清冷阴霾的天空忽然漫天细雪。在八宝山殡仪馆,眼尖的人能从一群黑衣人中瞥见张艺谋、顾长卫神情凝重地匆匆走向莲花厅。画家赵大陆在这儿碰到好几位多年不见的老校友,每个人都为同学邓伟的突然离世而悲伤惋惜,“张铁林说,邓伟去年9月中旬在古巴高山上拍摄时突发肺气肿,送下山检查才发现,已经是肺癌晚期。”

关于邓伟,最简单的描述可以是:“生于1959年,师从画家李可染、美学家朱光潜。曾拍摄过拉宾、里根、贝聿铭、布什、李光耀、基辛格、钱钟书和巴金等百位中外世界名人。”他的名字,与他低调的行事风格一起,隐藏在他拍摄过的那些声名显赫的名人背后。

张艺谋曾为邓伟的摄影手记《八年》作序,“看看邓伟拍的这些照片吧,一个普通人怎么能让这么多叱咤风云的名人上他的镜头呢?我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难以逾越的障碍和困难。这绝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我们都不能做到。”1978年,28岁的张艺谋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与19岁的邓伟同班,从那时起,张艺谋对他的印象就是“童心、痴心、真诚”,这些秉性,数十年来从未改变。

韧性与执拗

赵大陆与邓伟是校友,早在学生时代就感受到邓伟超出常人的韧性与执拗。

“我们美术系每学期都会下乡实习,回来都要办个小型画展。有一次,他特别喜欢我的一幅写生画,就天天去我们宿舍磨我,要我送给他。”赵大陆舍不得把习作送人,但邓伟百折不挠,“他每天都来,十天以后我们全宿舍都折服了,最后他拿到了画。”

赵大陆记得,邓伟之所以对绘画如此痴迷,是因为他正跟从李可染先生学画,“对画特上心。”老先生收徒,皆因邓伟的踏实肯学,也正是李可染的鼓励,才让邓伟决心报考北京电影学院。上大学之前,邓伟几乎没碰过相机,大学一年级时,张艺谋的摄影作品非常出色,邓伟还跟着他上华山,一起拍作品。“我并不聪明,只有把别人休息的时间用在学习上。”邓伟的同学曾回忆,为了在学校熄灯后继续学习,几个同学经常待在放映间,堵上窗户学到凌晨。

学生时代,邓伟常把两位恩师当做模特,“我拍朱光潜先生打太极拳,拍他在未名湖畔散步,就连到小卖部打醋我都照。”在老师的引荐下,他又陆续为梁漱溟、吕叔湘等更多学者拍照,并从大学三年级开始系统地拍摄文化名人。那时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些名人大多年事已高,他想留下珍贵的图像记忆。

并非每个名人都愿意面对镜头。对邓伟执着精神感触最深的,应是钱钟书夫妇。1980年秋,21岁的邓伟带着相机和学生证登门拜访钱钟书家,面对陌生来客提出的拍摄要求,杨绛直接婉拒。大门关上,邓伟没走,一直站着等。站了很久,门缝里传出素炒芹菜的香味,再过很久,杨绛突然开了门,看到守候门前的邓伟,有些束手无策。钱钟书终于出面,严厉拒绝,年轻人固执地说,“在没有一个结果的时候,我是不会离开的。”一周后,邓伟如愿以偿。镜头里的钱钟书,微笑中透着睿智机敏,奠定了作家在读者心中最永恒的形象。

邓伟不怕被拒绝,不怕粗暴,他始终坚信,用真诚说服别人,是抵达陌生人心灵的交流方式。李可染曾为邓伟题写了“精于勤”、“实者慧”的警句,鼓励他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朱光潜为邓伟题词“充实而光辉谓之美”。这些,都深刻影响着邓伟。

作家陈祖芬认识邓伟时,他还是个穷学生,刚拍完电影《青春祭》,“他有大苹果一样的脸和总是带着梦幻的大眼睛,女孩们喜欢他,但他顾不上喜欢女孩。”这让她想起米开朗琪罗,把爱情全部给了艺术,不会再爱女性。

辉煌后的寂寞与动荡

“邓伟显然属于不愿意照社会常规安排的角色去生活的人。我的理解是,这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固然很折腾本人,然而却是许多可敬爱的人出类拔萃的原因。”书法家曾印泉在《邓伟这个朋友》里如是说。

1982年,邓伟以毕业论文、考试、答辩全优的成绩留校任教。四年后,他的第一部摄影集《中国文化人影录》出版并引起轰动。同时,他担任摄影的电影《青春祭》先后在法国和中国香港获奖。按常人理解,身为北京电影学院讲师的邓伟,会顺势走上电影之路,但他却在1990年选择辞职,孤身上路去做一件任何人都不敢想的事情:环球拍摄全世界的名人。

没钱、没地位、没背景、不懂英文,空有理想的邓伟拿着钱钟书给他的8张50元钱坐上前往英国的飞机时,第一次流泪,“我不知道能不能做成这件事,我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他只清楚记得钱钟书在他临行前说的话,“你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船上甚至没有桨,只能借双手向前划行。”

邓伟在《八年》里详尽记述过自己初到国外的艰辛。在呛人的服装工厂干活,用5公斤重的熨斗烫一条裤子只能拿到15便士工钱,每天干10小时,收工时手都抬不起来。患过心肌梗塞的邓伟经常心绞痛,只有悄悄服药。

邓伟的朋友何延虹说,直到一年多后,他才有能力重新拿起相机。每年,他都要给上百位名人写拍摄邀请信,这些政客名流比起中国文人来说,有更加高不可攀的堡垒,常常是多年才有回音,或者石沉大海。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是邓伟成功拍摄的第一位政要,不到10分钟的仓促拍摄并不满意,却揭开了邓伟梦想的一角。让邓伟等待得最长的,是美国前总统里根,他曾回忆,“从我正式发信到我拿起相机给里根先生拍摄,是大约8年多一点的时间。从我构思给他拍摄,应该在10年左右。”当时患上老年痴呆的里根已经多年不见媒体,按美国相关制度,不许媒体接近,但里根却给了邓伟半小时的时间,老人的眼睛,让邓伟想起了钱钟书,“都是很善良的”。

“每位世界名人都有‘脾气’,有‘个性’,谁把邓伟放在眼里?可邓伟就是要填补中国在名人艺术肖像摄影门类的空白,无论多难,用多长时间,这位中国年轻摄影家总要拿着相机走上去。”何延虹在《邓伟的路》中说,他做到了中国摄影师梦想不到的辉煌,但这背后却是寂寞、动荡,甚至是生命危险。

邓伟在以色列拍完拉宾总理后,突然发现摄影包旁的垃圾桶内有定时炸弹,他不顾一切抢回摄影包,垃圾桶顿时炸成碎片;1996年冬,他在前往拍摄捷克总统哈韦尔的路上觉得裤子上都是血迹,等他完成拍摄赶回伦敦,被诊断出肿瘤,十多天连续不断的切片化验,要忍受巨大痛苦,却没有一个亲友来探望。邓伟出院后自己照顾自己,两个月后,他又踏上南非之旅,去开普敦拍摄南非大主教。

耐心、等待,毅力、坚守,这些信念支撑着邓伟,也征服着他的每一位拍摄对象。

在朋友们看来,邓伟是超凡的,甚而有些不可理喻。张艺谋从他们的老同学、摄影师肖风那儿听到一件往事,1988年,他们在新疆天山拍电影,架好摄影机后发现远处雪山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走动,等待很久,人影始终踯躅在画面中,肖风用长焦距推上去一看,竟是同学邓伟。等邓伟下山来,大家取笑他,你一个人在雪山上走什么呢,不是有病吧?邓伟认真回答:“我在磨练我的意志,因为我要开始干一件很艰苦的事情了。”最终,邓伟完成了自己的环球世界名人拍摄计划,用独特的视角拍摄出百余幅独具魅力的世界杰出人物的肖像作品,笔记百万余字。他曾说,“我所拍摄过的每一幅肖像作品并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是我和他们共同完成的一个永远消失了的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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