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一体化下的汉堡自由港：拆除边界以求自由

乘船沿易北河向港口腹地纵深而去，在各式塔吊集装箱丛林的空隙中可以看到沿岸一块地方插着围栏，有些表面上还有白漆画的剪刀形状。

“这里面是已经被废止的自由贸易区。”汉堡港口管理局一名管理人员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围栏里面还有些同样已经废弃的红砖仓库，日后将会改作他用。

自2013年开始，这个由围栏和9个检查站组成的汉堡港自由贸易区正式终结其125年历史。与亚洲国家开发自由贸易区的热潮正好相反，在欧洲，自由港的消失才是趋势。

当欧盟凭借低关税和内部市场一体化，本身几乎成为了一个自由贸易区时，单个的自由港已经没有意义了。

自由港成“负累”

自由贸易区传统的最大便利——国际货物的免税转运、储存和加工，在当下的海关条款和航运发展新阶段之下，已经不复当初的重大意义。

比如，汉堡港的货物总量中有2/3发生在欧盟市场内部，本身就是自由流通；对于余下非欧盟国家的货物，由于欧盟本身已经成了统一关税区，所以自由港的关税减免作用也已消失。

同时，全球航运发展的趋势是零库存，这意味着越来越少的货物会长期贮存在港口，集装箱运输方式使货物在港时间大大缩短，对保税的需求日渐减少。就算是有，欧盟允许各地建设保税仓库的普惠政策也足以替代了自由港的免税库存功能。

至于区域内加工功能也已经趋于萎缩，现已无实质性业务。

现代航运业发展新条件下，港口的竞争力从以往的税收减免层面切换到了效率和服务的提供。“现在大家想的是越快离开港口越好。” 上述港口管理人员说。

当港口物流效率成为首要关注目标时，自由贸易区由于本身的形形色色过关限制，反而成了港口效率提升的障碍。

随着货物转运量的增长，自由贸易区外围各海关检查站的工作量还在继续加大，经常导致装载集装箱的货车在驶离港区时造成交通堵塞。

尤其是在美国“9·11”事件之后，港口为了加强货物的安全检查，规定所有货物（包括转口货物）从船上卸载时，入区都要由货运公司进行报关手续。

这使传统上无须受海关监管的“自由港区”名存实亡，反而掣肘港口的管理，欧盟也因此让各成员国自由港自主决定是否要保留自由港区政策。

小自由换大自由

实际上，无论各成员国是否愿意废除名义上的自由港，其适用政策法规都已经一致。

欧洲经济共同体成立后，欧盟各成员国组成了关税同盟，海关法已经上升成为欧洲法。尤其是在2008年通过实行的《现代化欧洲共同体海关法典》，使得自由港一体化最终完成，彻底结束了各国自定的海关及税务优惠。

“欧盟各国自由港区的一体化，意味着‘优惠政策’一体化，鹿特丹港、安特卫普港及其他欧洲港口也将‘一样’。”汉堡市政府经济与劳动部新闻处发布消息称。

废除自由港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许多进入自由贸易区时的繁琐手续将全部消失。自由贸易区围栏的绝大部分将被撤除，9个海关检查站只保留了两个。

根据新启用的德国海关电子数据处理系统（ATLAS），从非欧盟国家进入汉堡的货物在码头临时停靠时就可以直接通过电子化手段进入海关程序，而不必再前往海关检查站办理手续；对于本来就在统一关税区内的欧盟国家，由于自由港原来针对欧盟货物监控的规定随着自由港的废除而取消，来自这些成员国的货物入关流程更将大为简化。

自由港取消后，对进出自由贸易区边界的交通控制不再存在，报关手续的简化使报关时间大大缩短，两者都将极大缓解港口连外道路的交通堵塞现象。

当然，作为自由贸易区的一些优势也将不复存在。尤其是从2013年开始，所有进入汉堡港的非欧盟国家货物会面临一些改变。比如非欧盟国家货物无法像以前那样在任意时间内堆卸在自由港中。同时许多商业和工业性质的货品加工服务也不能再存在。

来自非欧盟国家的抵港货物必须以海关批准为原则。为豁免关税，货物的永久存放必须放在海关保税仓库中，货物加工只有在海关特别程序中才能被批准。在海关正式批准之前，货物都处于暂时存储状态，最长不超过20天（如果在海上储存则不得超过45天），然后必须进入海关程序。

这并不影响过去在自由港长期储存货物继续享受免关税待遇，只是现在这些货物必须被储存在专门的保税仓库中。通过保税仓库，那些主要业务为对非欧盟国家货物进行免税仓储和加工的公司，仍然可以继续正常运营。

实际上，保税仓库已成为欧盟的普惠政策，在欧盟其他港口和汉堡港自由贸易区之外的公司都已有实践。

唯一涉及到的是前汉堡自由港区内的仓储公司。以外在供应链的位置只是一个货物流通环节，既不是进口商也不是货运公司，因此不涉及报关业务。

但是自由港取消后，只要货物暂时运到他们的仓库储存，在新的海关政策中，仓储公司就成了进口商，要负责办理一切报关手续。如果在报关上有疏漏被事后查到，除了补缴税金之外，还要面临巨额罚款。

这对路经汉堡港的货运公司们在货物运输、保管和法定责任等方面会造成直接影响。

政府重拾城市规划权力

自由贸易区优势在于意味着鼓励国际贸易，允许货物无需缴纳关税或消费税，但负面影响在于比如被围起来的自由贸易区在港口造成的交通堵塞，以及相关海关管理法规会置于当地城市建设的权限之上。

汉堡参议院因此要求联邦政府取消自由贸易区。在汉堡商会和港口相关商业协会的协作下，经过几年激烈的讨论后建立在了广泛的共识。2010年德国下院批准了这一想法，使得汉堡港恢复为适用于欧盟整体海关法的海港。

汉堡参议员阿克塞尔·格达斯科称：“自由贸易区废除之后，汉堡将再一次获得对其港口地区规划和设计的权力，这将使港口在各方面都受益。”

自由贸易区的拆除为新的城市交通路线规划和新的城市空间建设提供了可能。易北河两岸崛起的新城“港口城”和大规模旧城改造项目IBA，都将受益于政府更加灵活的城市规划权限。

出于对欧盟海关法律、未来物流挑战和城市规划的适应，一套凌驾于早期自由港口政策的新法律框架已经形成，以管理跨境货物。在未来，无论是不是自由港性质，欧盟境内所有港口都将适用于这同一套法律框架，并处于同等地位。

“废除汉堡自由港区这个决定在每一方面都是正确的。我们的目标是延续并且增强港口在物流方面的效率。我们相信港口吞吐量将在未来继续增长。过去那套自由港税制已经不再适用于今日持续增长的商业运量了。我们拥有的现代化数据通讯技术手段，才是未来更顺畅和高效的港口运转的保证。”汉堡参议员霍奇说。

汉堡港是率先走上这条道路的港口，这里大部分的自由贸易区边界已经被拆除，只有一小部分围栏因为安全或者成本原因还保留在易北河岸。

这里的河岸曾是第一批通向北美的欧洲新移民集聚之所，后来又是19世纪末国际保护主义盛行时自由港崛起之地，如今围栏倒下恰恰又是欧盟自由市场一体化日益加深的一大象征。

汉堡自由港镜鉴：物流效率是关键

走进汉堡市政厅会堂，扑面而来的就是四方壁画上易北河疾风劲浪，贸易船队举帜来往的图景。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汉堡已经独擎自由港大旗从当时盛行的国际贸易保护突围。

某种程度上说，自由港精神已经是汉堡城市血脉。 “作为市长，我始终都支持自由贸易。这是原则性的。汉堡一直受益于自由贸易。” 汉堡市市长奥拉夫·舒尔茨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

作为欧洲自由经济的典型，汉堡自由港存在的历史远长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建国史。而在欧洲自身贸易自由化程度已经非常高的前提下，依靠关税优惠吸引贸易的时代已经过去，物流和服务效率成为港口竞争力之关键。

物流效率成关键

汉堡港坐落于易北河、阿尔斯特河和比勒河三河交汇处，又经易北河直通北海，还通过运河与波罗的海相连，使河运和海运结成一网向世界各地通航，被称为“两海三河”。这里，平均每2～3分钟就有一艘船进出港，港口每天处理三四十艘货柜船的装卸作业。

汉堡自由港就依托汉堡港而建立，由一条长达20多公里的“关界围墙”与其他港区隔开。进出自由港的陆上通道关卡25个，海路通道关卡12个。

汉堡自由港是世界上规模较大的经济自由区之一，面积约16.2平方公里，占整个汉堡港区面积的23%。

汉堡商会国际部一名管理人员告诉本报记者，汉堡港的集装箱（标箱）年吞吐量约在900万标箱，是德国最重要的集装箱枢纽港，每周约有27条航线上的班轮往来于汉堡和远东各个港口，50条支线航线直接往来于汉堡和其他欧洲港口。

在过去的10年间，汉堡港铁路货运量增长近80%，集装箱运输量增长170%。这背后的支撑力量主要来自于汉堡港居于欧洲之首的铁路货运网密度，在德国，起讫于汉堡港的集装箱铁路货运量占到34%。

据上述管理人员介绍，汉堡港还在研究在港口附近和腹地建立多个中转枢纽，这些运输和物流发展理念将整合包括铁路、货车、集散船以及驳船在内的多种运输模式。

传统优惠政策

自由贸易区是在关税区内单独用栅栏隔离出一块海关管辖之外的特殊经济区域。区内允许外国船舶自由进出，外国货物免税进口，取消对进口货物的配额管制。

汉堡自由港属于传统型贸易自由区，最早以发展转口贸易为主。后来又逐渐拓展到综合贸易功能，比如区内船舶制造业等工业生产也达到了相当规模。

因此，2013年前的汉堡自由港区内可开展货物转船、储存、流通以及船舶建造等业务，主要优惠政策也基于这些业务。

比如船只从海上进入或离自由港驶往海外，无需向海关结关，船舶航行时只要在船上挂一面“关旗”，就可不受海关任何干涉；进出或转运货物在自由港装卸、转船和储存不受海关任何限制，货物进出不要求每批立即申报与查验，45天之内转口的货物无需记录；货物只有从自由港输入欧盟市场时才需向海关结关、交纳关税及其他进口税。

贸易自由之外，自由港还有金融自由，如外汇兑换自由、资金进出和经营自由；投资自由，如雇工、经营自由，无国民与非国民待遇之分等。

管理架构方面，汉堡港实行“港区合一”，成立经政府授权的专门机构，负责管理和协调自由贸易区的整体事务。

汉堡自由港对进出的船只和货物给予最大限度的自由，这种自由贯穿于货物卸船、运输、再装运的整个过程中，以转口贸易带动了金融、保险等第三产业的发展。

汉堡港口管理局的公共信息部门主任比尔宁格：

汉堡废除自由港后 回归增长轨道

今年是欧洲海运史上标志性一年。向来是自由贸易先驱的欧洲大港汉堡港，率先取消了其自由贸易区政策。

百年历史的汉堡自由港发展史背后也是一部欧洲贸易与市场变迁史，被认为已经进入了相对世界许多其他贸易地区更高的一个发展阶段。为此，《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专访了汉堡港口管理局的公共信息部门主任本格特·凡·比尔宁格（Bengt Van Beuningen）。

第一财经日报：作为欧洲最重要的自由港之一，汉堡在曾经的自由贸易区建设方面最大的成功经验是什么？

比尔宁格：毋庸置疑，汉堡自由港作为一个全球化港口和贸易中心，其过去120年中的特殊地位对汉堡城市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汉堡自由港在1888年10月15日正式建立。同日，汉萨同盟之一的汉堡自由市也加入了德国海关同盟，只不过是其中唯一一个拥有免税区功能的自由港。此后，国际贸易迎来了一个飞跃性的增长时代，导致了汉堡自由港区在1910年后再度扩张。2012年时，汉堡自由港覆盖范围是15平方公里区域。

汉堡自由港的主要优势是，所有货物只需要在离开自由贸易区时办理报关手续，此外豁免所有关税。自由港取消后，所有进入汉堡港的货物都需要直接报关，但因为大多数货物都是从欧盟28个成员国进口或者出口，所以这就不构成什么问题。至于那些只和非欧盟国家发生联系的货物，可以前往免税仓库，免税仓库和以前的自由贸易区政策是一样的。

日报：汉堡自由港废除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比尔宁格：许多因素在过去的演变导致了汉堡自由贸易区已经部分丧失了其原先的功能。首先，由于欧盟已经形成了单一市场，其他那些只和非欧盟国家挂钩的货物份额已经大大下降。另外，由于WTO和其他双边贸易协定的关系，即使是对非欧盟国家货物的关税也已经显著下降。

由于海关法和消费税的变化，自由港区中货物申报豁免的特权已经不再适用了。另外，办理自由港区的入界手续经常导致交通堵塞，拖累整个物流链的运转。这会导致对于在港口中储存和处理的欧盟国家货物的特殊监控程序徒有其名，因为时间都平白消耗在了每年达一百万个集装箱在自由贸易区过境站办理手续之上了。

自由港区的废除对整个城市和港口的未来发展也非常重要。比如汉堡市将重新掌握对于自由港区的城市规划权力，能够不再受限海关管理来自主决定城市未来发展。

日报：自由港政策废除后，入港货物具体哪些海关程序变更了？

比尔宁格：主要的政策变化体现在进入汉堡港的非欧盟国家货物，针对这些货物，海关程序在新政策后出现了一些变化。目前的政策保证了海关对这些国家的货物在最终海关待遇定夺之前，能对其进行很好的监控。至于非欧盟国家货物长时间的免进口关税储存则只能在公司向海关当局申报获得允许后，在免税仓库中进行储存。这使得这些公司依然能够像过去那样对非欧盟国家货物进行加工处理或者储存。另外，因为专门针对自由港区的政策也已经取消了，所以整个汉堡港区已经消除了交通和边界上的障碍成为了通畅的一体。

日报：汉堡自由港自今年年初废除后已届半年，港口的盈利与同期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比尔宁格：汉堡港完全有理由对未来保持乐观。2013年第一季度汉堡港就接待了总计有3280万吨的海运货物，回归了增长轨道。尤其是散装货物的增长刺激了整体海运货物的增长。在今年的第一季度，1010万吨散装货物在汉堡入港，这比去年同期增长了6.3%。集装箱方面，第一季度实现了大约220万标准集装箱的总量，这比去年第一季度略少一些，但这并不必然与自由港的废除有直接关系。

日报：汉堡港废除自由贸易区后出现了哪些新优势？以前的自由贸易区废除之后土地会如何使用？

比尔宁格：效率更高，进入自由区边界的耗时手续被废除了，使得曾经堵塞的交通更顺畅了。同时，所有的港口公司依旧在原来的自由贸易区处理或储藏货物。自由贸易区原本的用途保持不变，只是海关报关程序上会有所改变。

日报：相比其他目前还存在的欧洲自由港，比如鹿特丹，废除自由港政策后的汉堡的竞争优势会是什么？

比尔宁格：汉堡最大的竞争力是其发达的物流系统，将之与世界几乎其他所有港口都紧密连接起来。比如它有密集的航运路线通向波罗的海地区155个航运目的地，同时高效的火车运输系统将货物直接运向欧洲大陆的消费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