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Summer Sonic

从2000年创办起，Summer Sonic就选择在8月中旬，由同一批音乐人分两拨在东京和大阪两个城市轮换演出—这让日本的传统假期盂兰节有了更多的期待，尤其是对于年轻人和摇滚爱好者来说。如今，它几乎已经成为了全亚洲摇滚迷们的节日。

Summer Sonic的制造者，是一家名为创造者（Creativeman Productions）的日本音乐公司，由首席执行官清水直树于1990年创办。公司坐落在东京涩谷区的一栋黑色大楼的8层，墙上贴满音乐人海报，这个地区也是东京有名的音乐演出现场聚集地。

清水直树可能是日本现今音乐界最为成功的生意人之一，他的名字和全球最大牌的乐队紧密联系在一起。十几年来，Summer Sonic以强大的乐团阵容吸引了每年20万人的观众，诸如Radiohead、Green Day、Coldplay等乐队都是这场夏日音乐摇滚盛会的常客，而今年，他们则请来了Metallica、PetShopBoys、Muse等全世界摇滚乐迷们为之疯狂的乐队，并第一次将这场音乐会复制到中国，即“Sonic Shanghai”。

相对于管理粗放、怀疑商业化的中国摇滚乐界来说，日本的摇滚音乐从1960年代开始发展，每个细分的领域都有相应的专业公司和人才。对于Summer Sonic的成功，Creativeman背后的投资公司Live Nation功不可没。这家美国公司是全球最大的演唱会经纪商，它扮演经纪人的角色，而在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合作者则扮演具体执行人的角色。这也是Creativeman能够请来世界级音乐人的原因。

“在日本，Creativeman就是Live Nation Japan，他们直接和大牌艺人签订每年演出场次。只要大牌歌手去日本，都由Creativeman负责。这是一种垄断。”蒋宁湛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他所在的北京现代乐手公司负责Summer Sonic的中国版权引进。

但并非拥有资源就能举办一场成功的音乐会。“音乐节也是一种产品，国内大部分音乐节的标准还比较低，表面看起来就是硬件的问题，比如场地基础设施不好，服务内容不够全面，但其实是各个环节还不足以支撑。”蒋宁湛说。

对来自上海的大悲乐队来说，这场音乐会是从东京成田机场里的乐器运输开始的。Creativeman的工作人员在托运乐器时细心地测量了每件乐器的长、宽和高，并且在琴箱正面贴上“此面朝上，不要覆盖”的警语，最后将所有乐器与普通行李分开，用手推车推走，另行运送。随后，乐队每人手里拿到一份长达5页的注意事项，其中包括Summer Sonic的各项安排说明：音乐节地图、酒店周边地图、舞台结构图、舞台时间表、试音时间表、班车时间表、联系人、伙食、通行证、摄影、商品零售……主办方还为包括大悲乐队在内的6个中国乐队各配备了一名中文翻译；并同时说明，在演出之前，有3至4位工作人员帮助调音─在此之前，他们极少在国内音乐节上看到类似的服务。

“这样的服务一直延续到4天的行程结束。我们看到了一个规模难以想象的音乐节和一个犹如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国家。”乐队主创魏云清在一篇日志里写道。

在清水直树看来，这种细致的服务是Summer Sonic作为一种体验消费成功的关键，它的服务对象不仅包括乐队，还有观众。

出生于1965年的清水直树成长在静冈富士山脚下的小镇，在创立Creativeman之前，他曾经在日本多个演唱会经纪公司工作。正是在那一时期，他与Radiohead等世界知名摇滚乐团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他自己也是这支乐队的狂热粉丝─在他办公室的橱柜里，Radiohead的CD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由于工作原因，他也经常接触到海外音乐节。在看到英国Reading Festival音乐节时，他突然想到，“为什么不把这种同一阵容分两拨在两个城市演出的模式复制到日本呢，像安排乐队演出这种细致的工作，日本人可不比英国人差。”

借助此前在国内组织音乐节的经验和资源，他开始尝试举办Summer Sonic。为了与日本当时的位于郊区的富士摇滚音乐节有所区别，他将音乐节的场地定在靠近市中心的东京千叶县Marine Stadium和大阪的舞洲，演出以室内部分为主，因此也被叫做“都市音乐节”。

“都市音乐节是我们的特色之一。在英国，Reading Festival的场地就在距离伦敦1小时左右车程的地方，因此我也希望，如果在日本办的话，能在离东京、大阪等大城市不远的场所，就算是从日本乡下，甚至是从海外远道而来的歌迷，能在看完演唱之后，不需花很久的时间就能回到饭店或是在场地内露营，这样的话即使是10几岁的年轻歌迷也能够参加。”清水直树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尽管交通方便，但大部分的音乐节都不会选择在市区举办，因为周遭的居民区以及闹市环境都会让音乐节的举办受到限制。比如，为了不影响周边居民休息，音乐节会受到时间限制；以及当地政府对于演出现场的安全和环境的维护要求更高。“都市音乐节”意味着它不会有伍德斯托克里所展现出的那些大麻、随意的性行为等无政府做派，它需要一个更为正式的场所。

在临近第二届音乐会举办之前，清水直树找到了Marine Stadium，这个室内展览馆有优质的隔音效果，因此室内演出的时间更为自由。他将外围的演出安排在露天场馆中，每天晚上9点前结束，而最重要的演出则放在密闭的室内展览馆内。这样的安排促成了Summer Sonic最着名的“Sonic Mania”前夜祭，这是完全属于电子音乐爱好者的夜晚，在两天正式的音乐节开始前夜举行，持续到天明。

“我们需要完全为观众考虑。东京夏天炎热，展馆里有空调，观看外围演出的观众任何时候都可以走入展馆内休息，如果是下雨，他们也可以呆在展馆内。”清水直树说。

Marine Stadium设有6个舞台，其中一个名为“山岳舞台”，设置在幕张展览馆内，可容纳2万人。从2011年开始，东京的演出部分增加了“亚洲舞台”（Asia Calling Stage），以呈现来自亚洲其他地区比如中国、泰国等地的演出。从每天上午11点至晚上9点，平均每个舞台都提供将近8个乐队的演出。如果你是第一次参加Summer Sonic，你还会在音乐活动外看到诸如SPA及美容美发区、电动游戏区、商品贩售区等“古怪”的功能区域。

这样的安排来自清水直树的个人体验。在一次去泰国音乐节的观摩中，他发现当地的Big Mountain音乐节的舞台设计很有趣，于是，2013年的亚洲舞台就由泰国的舞台设计师来做周边设计，他们引入了泰式按摩以及变性人表演。除此之外，亚洲其他国家的食物、商店也都混合在舞台周边。“这可以让来自亚洲国家的音乐人和观众找到回家的感觉。”清水直树说道。

就在音乐节即将开始前的这周，一张PetShopBoys的大海报被放在办公室的显眼位置，他们将是今年前夜祭的压轴明星。

压轴乐队占据Summer Sonic安排里最重要的位置，而名单的规划时间会提前一年。清水直树表示，选择范围是那些曾经参与过Summer Sonic却未曾压轴演出的乐队，那些人气增长较快的往往是优先考虑的对象。比如，去年赚足金钱和口碑的电音乐队Daft Punk。几乎所有的压轴乐队都由清水来决定，而日本国内的乐队则由一位员工负责，到了每年的二三月份，80％的乐队名单都会确定下来。通常，他需要准备一个比实际演出名单高出3倍的音乐人名单，以便应对任何突发的变化。

对于不熟悉Summer Sonic的乐队来说，这个公司的风格堪称粗暴。它们会仔细听每一个乐队的音乐，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就会要求修改，拒绝修改意见就意味着终止合作。而在参加音乐会的乐队拿到的注意事项里，还有一项“超时罚款”。

这也许是音乐节充满人性化的各项服务中，唯一让人感到“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一旦演出时间超过预定，乐队就被罚款1000美元。“我们给乐队的演出时间基本都是30到40分钟。在音乐节上，时间控制是严格的。即使有音乐人由于突发状况无法登台演出，这个舞台在这个时间段也必须空着，不能往前挪。因为观众想看什么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时间不对，他就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看了。”清水直树解释道。

“观众第一位”也决定了如何选择赞助商。“如果我的音乐节需要2亿日元，有赞助商说要投入1亿日元，我一定不会选择他，而是寻找10个赞助商，让他们每个人赞助2000万日元，这样就能平衡每个公司的权力。它们的发言权少了，就不能控制我的想法。”

仅靠赞助商也许在音乐节最初几年能够请来大牌乐队，而要长期坚持下去会很困难，这也是大多数亚洲音乐节的问题。Summer Sonic的门票单日价格约1000元人民币，两日约1800元人民币。这个价格比其他音乐节贵得多，因为清水直树认为，最终不要依靠赞助商，而是门票收入来获得盈利。今年，粗略估计总共将有25万观众入场，这意味着，这场音乐节将创造大约2.5亿人民币的门票收入。这占据了整场音乐会70％至80％的收入，剩下的20％至30％则来源于赞助商、电视台的播放版权、衍生品以及商店。

迄今，Creativeman已经拥有了40名员工，每年筹办各类音乐现场达两三百个，其中超大型音乐节有6个。在最重要的Summer Sonic项目上，这40人都转变为项目统筹，分别负责海外艺人部门、国内艺人部门、交通住宿部门、赞助商、媒体及新媒体部门等。他们所对应的是六七十个负责具体事务的其他代理公司。比如，在与音乐人合作时，Creativeman会挑选与这个音乐人相对应的演唱代理公司，由他们具体安排音乐人的行程。

Sonic Shanghai第一届已经开场，蒋宁湛和大悲乐队一样感受到了这种精细化的管理。在创办之初，他曾经向清水直树要一个制作流程说明，而后者只给了他三张纸，“我问，‘剩下的呢？’，清水就说，把他们所有合作的公司介绍过来对接一遍，就全明白了。在日本，与他们合作的任何单位都有一样的执行水准。”

蒋宁湛这一次不打算跟随Creativeman的做法，他计划在做完这次的Sonic Shanghai之后，编辑一大厚本运行规则手册，“我们整个行业标准差距太大了，所以只能建立自己的标准，以后谁要跟我们合作，都得按照这个标准来。”剩下的事情，还得蒋宁湛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