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21克拉》在上海戏剧学院的剧院演出时,导演何念每晚都坐在观众席上,关注现场反应。2007年,他与编剧宁财神合作的第一部话剧《武林外传》首演时,两人也这样隐匿于观众席中,记录现场的笑声。有人计算过,《武林外传》单场的笑声最多达450次。
2月7日,《21克拉》首轮演出的最后一场。温馨而又无厘头的盛大婚礼落幕之后,台下感动唏嘘,掌声如潮。何念从观众席冒出来,小跑上舞台,举着话筒真诚地向台下近千位观众致谢:“这部戏是我和宁财神‘爱情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接下去,我们还会推出‘江湖’三部曲。”
那些一路追看“爱情三部曲”的观众听到这消息,顿时从短暂的失落情绪中欢腾起来,像是得到了许诺,有了更多期待。
事实上,早在3年前,何念与宁财神这对金牌搭档就策划好他们未来五年内的舞台计划——除了“爱情三部曲”,还有“昆虫三部曲”与“江湖三部曲”。前者的风格是“在幽默中流露真情”,而未来的“昆虫”与“江湖”系列将更加黑色幽默,更贴近社会与现实。
与何念合作多年的制作人王德顺,对这位“票房蜜糖”的评价是:“何念对市场有超凡的敏锐力,他的步子总比观众快半拍。我们做的戏成本都在百万左右,每次都是首演就收回成本。”与宁财神的合作,无疑为何念的戏剧票房加大了筹码——两人合作的《武林外传》,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第一部走向全国巡演、取得商业巨大成功的话剧。
“《武林外传》在全国巡演了近200场,去了几十个城市,观众达到十几万人次。”王德顺认为,该剧之所以成功,缘于定位的准确。接下来的“爱情三部曲”,也延续着“用喜剧的方式讲述悲剧”的风格,在市场上所向披靡。第二部《罗密欧与祝英台》巡演100多场,第三部《21克拉》,尚在创作期间便已定下全国50多场巡演。
十年前,话剧不景气的黯然场面已成历史。在何念们的手中,“话剧商业化”不再是难以启齿的话题,以市场为导向,以观众为核心,以票房为明确目标——这一切,都将话剧置身于一个健康、直接而纯粹的商品市场。今天的话剧,不再是阳春白雪,不再是单一而传统的经典面貌,而是要在纷繁芜杂的电影、电视、网络以及各类新兴娱乐项目当中,寻找出这个时代的全新定位。
金牌解码
1981年出生的何念,与1975年出生的宁财神“一见如故”。
“我们经常见面聊天,没时间见面就打电话,每天打,频率比家人还多。有时候下午打一个电话,要一直讲到晚上。”在何念眼里,宁财神是一位“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的话题天南地北,从历史到社会到事业到人性,什么都聊。
宁财神与何念相差6岁,其成长的年代却是一致的,都是看着周星驰的电影、漫画与金庸武侠书长大,都有理想主义情结与幽默天赋。这样的两个人碰在一起,常常聊着聊着,就诞生一个故事。
“我们对于市场的把握,对观众的分析,对演出的形态,以及对技术的完善都有一致的看法。”何念认为,戏剧最重要的核心就是文本,而宁财神的特长在于能写好一个触动人心的故事。这几年,两人在创作上相互渗透影响,“最明显的变化是,我们的想象力都受到彼此的刺激和鼓舞,发挥到了极致。”
何念的团队中,除了宁财神这位金牌编剧,还有出色的铁三角演员。“爱情三部曲”的男主角郭京飞、女主角钱芳,以及编舞及男配角王勇,都因何念的话剧而走红,又反过来丰富何念的创作。
“我们这个团队都是集体创作。”宁财神说,他动笔之前通常会跟何念聊个透彻,下笔之后就能迅速找准要点。有时,他会依照郭京飞的外形与性格设计人物,郭京飞也会根据剧本提出自己的想法,“比如《21克拉》中,他觉得用结巴来诠释一个抠门的男人更有特征,在分手的一场戏里,大家又觉得用慢镜头来表现更有效果。在这个团队里,谁有好的点子,我们就用。”
在电影、电视剧与话剧创作中,宁财神最喜欢话剧:“话剧的优势在于集体创作,有了剧本之后,每个部门、每位演员都能以新的创意去慢慢打磨,这是一种科学的、健康的合作模式。”话剧直接面对观众的形式,也让宁财神着迷,“电影需要考虑档期,电视剧要考虑收视率。但话剧很纯粹,它的反馈和效果非常明显,观众就近在眼前。”
制作人王德顺引以为傲的是,《武林外传》走向全国时,影响着很多城市的话剧市场。“我们在杭州演出时,演出商一开始不敢接,只演3场。但3场之后,因为口碑非常好,又加了5场,场场爆满,连加座票也卖光。”
他们的戏走遍全国,从未遭遇水土不服。在观众口味的把握上,似乎有天生的敏感。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去把握观众的心态。观众数量太庞大,很难把握。”何念认为,艺术创作没有固定的公式可循,“最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什么、关心什么、想表达什么。只要真诚地把这些传达出来,观众就会接受。”
宁财神也从未考虑过如何取悦观众,他所做的只是尽可能诚恳,尽可能把语言与节奏做得干净:“我们与观众同龄,又都生活在同一个网络时代,接受的资讯都差不多。只要我们的价值观没有偏差,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不出错,就能接近观众想要的。”
在最新的《21克拉》里,何念将现代舞、杂技、电影慢镜头和戏中戏切换糅合在同一个舞台,又跟台下观众适时互动,形成一种奇特的空间立体感。舞台上所有的生活场景、网络词汇、人物心态都令人忍俊不禁,用宁财神的话来说:“这些创作灵感,都来自我们日常的生活体验和我们的生活态度。”
戏剧工业
尽管何念与宁财神认为观众“不可琢磨”,但在北京“戏逍堂”的堂主关皓月看来,观众的口味与趣味却可以落实为可量化的指标。
关皓月曾是演唱会的灯光师助理,跟过王菲、罗大佑等大场面的演唱会。29岁那年,他被一张《新娘》的海报吸引,钻进人艺小剧场,自此进入话剧领域。
经历过商业演唱会的操作,关皓月对商业概念十分明确:“我们是自己掏钱做戏,势必要从市场出发,做真正贴近人们生活的戏,要么让人看完戏笑着出去,要么哭着出去。不管外界觉得我们的戏专业还是不专业,只要观众认可,就是最重要的。”
关皓月为小剧场话剧的制作成本算了一笔账:一场演唱会至少需上百万元才能启动,而一场小剧场话剧只需20多万元。一部小剧场话剧如果坐满,能卖26000元,平均盈利1000元。假如能在一年里演200场戏,那就是20万。他的算盘是:“一个公司一年挣20万钱,其实很少。但如果在全国有10个剧场,一年演2000场,就能挣200万。”
创办“戏逍堂”之前,他用3个月的时间,每天在人艺售票窗口“蹲点”做市场调查,继而发现了戏剧市场的秘密:“当时的戏剧市场过于单一,戏剧题材非常集中,演出样式也很单调,演来演去就易卜生、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演出经典作品非常重要,但如果整个市场只有这一种选择,就有问题。”
他发现,话剧市场上的空白点恰是自己所能发挥的领域:“话剧作品里关注‘70后’生活现状和精神现实的戏剧几乎没有,而我就身在这一群体中。我们这一代人经常在一起聊大天,说谁跟谁分手的事儿,这些全是故事。”
2005年,关皓月与同伴创立“戏逍堂”剧社,推出全新的概念——戏剧工业。他的想法是,用工业的模式批量制作话剧,只有积累了量,制作成本才会下降,风险才能变小。当时的北京没有“商业戏剧”的概念,更遑论“戏剧工业”。而观众所理解的戏剧,也只有体制内的院团创作上演的寥寥几部。虽然舞台上也有《翠花上酸菜》、《吃麻花现给您拧》几部面向市场的戏剧,但“商业戏剧”尚缺乏清晰、醒目的代表剧目,而仍是“偶然为之”的现象。
关皓月相信戏剧生产可以脱离经典剧目的羁绊,创作与今天观众的需要相符合的剧作。他身体力行,从自己所熟悉的“70后”一代人的生活与精神现实出发,推出《到现在还没想好》,这是一出关于城市中的剩男剩女婚恋现实的剧作,虽然租到的剧场档期为戏剧演出的淡季——8月,但这出戏最后连演26场,票房收入近30万,盈利3万元。
“第一个戏就赚3万,给我很大的信心。”关皓月看到,与他年纪相仿的观众们被台上的情绪感染,很多男观众甚至默默流泪。
紧接着,“戏逍堂”推出《与丘比特同谋》、《有多少爱可以胡来》、《满城尽是金字塔》等紧扣当下的热门话题的小剧场话剧,其中票房最高的《有多少爱可以胡来》卖了200多万,刨掉所有开支,最后挣了差不多10万元。这几年,“戏逍堂”的演出超过2200场次,吸引观众35万人次。
目前,关皓月在上海与青岛开设“分店”,又计划在北京开6个剧场。在他看来,“戏剧工业”概念的核心是“流水化”生产与“连锁式”经营基础上的从量到质的转变,一年至少推出10部戏,当年他靠这样一个有“后续价值”的概念获得投资,然后,又以每年演出不下200场的概念获取利润。而常规的戏剧演出则是一轮一轮地演,关皓月定项目都是一年一年地演,以此模式消化边际成本,培养观众。
“我做戏逍堂的概念,是搭建一个好的戏剧平台和一个品牌。我们甚至不追求它是一个多么完整的本子,只要有一个好的精神或好的故事架构,就可以做一部戏。”关皓月做戏的频率是快速而稳定的,突发事件和热门话题就是他们创作的源泉。他像一个精明的厂商一样严格控制生产节奏——复排一个戏只要一周,而排一部新戏最快只需一月。
“戏逍堂”的成功,激起北京民营剧社的蓬勃局面。在关皓月之后,北京的“雷子乐笑工厂”、“哲腾文化”、“大可乐剧社”等顺势兴起。“雷子乐笑工厂”以“减压话剧”作为招牌,将口号定为:“我要喜剧”、“我要一分钟一乐”。在一种快节奏的喜剧或悬疑剧氛围中,这些民营剧社成功地将观众吸引进了剧场,据统计,北京话剧观众从四年前的1.5万增长了十倍多。
“我们是在社会飞速变化中成长的一代,我们的话剧就是这一代人的思想与生活。”关皓月说。宁财神觉得自己未来会更多写电影与话剧,不想再写电视剧,因为“电视剧都是40岁以上的人在看,不知道那一代人关注什么,暂时不想写。”而话剧的群体却是跟他吻合的。
“如果要我排一个只为艺术奖项而没有市场的话剧,那我宁可不排。”何念很早为自己定好方向,他的目标是借着话剧这个实验场,一步步完善舞台创造与歌舞形式,一步步抵达他创作中国原创音乐剧的终极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