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的冒险

徐峥留一头浓密的四六分，斜着眼睛扫视周围的一切。他站在尘土滚滚的戈壁之上，背对着刚刚驶离的绿皮火车，眼神中的不屑、手里提着的四方公文包，还有那套合身的浅色西装都与这蛮荒之地格格不入。这是导演宁浩在电影《无人区》开场就有意塑造的反差，暗藏着某种戏剧化的张力。

拍这个镜头时，徐峥很是担心——他的笑星形象深入人心，且很久不再蓄发，他害怕一转头，观众看到是他，会立即笑场，进而破坏整部电影意图酿造的情绪。直到这个镜头一扫而过，并无任何观众发出笑声，坐在电影院里的他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个形象成了，”在《无人区》上海的媒体见面会上，徐铮说，“宁浩+徐峥+黄渤并不总是喜剧。”12月3日，这部经历了四年反复的电影终于公映。

《无人区》非但不是喜剧，甚至令人有些心生绝望。接近两个小时的影片充斥着各种杀人越货、敲诈勒索、焚尸灭迹，几乎没有良善之心的存在。唯一一个好人——一个奉公守法的警察，入镜不到半分钟，就被越野车粗暴撞死，伴随着鹰贩子黄渤未落下的话音“好人通常没有好报”。

徐峥扮演的律师潘肖就在此种背景下粉墨登场，负责为鹰贩子辩护脱罪。此时的潘肖还是名与利的代言人，将这场“不义”的官司视作通往成功的阶梯，甚至北京的庆功宴和上头条的新闻稿都早已准备待定。果然，他以巧舌如簧胜出，畅快地驾驶着鹰贩子充当“尾款”的红色汽车，直奔戈壁。

唯情节到了此时，这部有着西部片气质的公路片才算真正开场。在方圆六百里、通信方式形同虚设的无人区，潘肖遭遇到鹰贩子和加油站恶煞的双重夹击，每一次即将脱险之时，又陷入另一场麻烦，就这样原地打转，走投无路。这条宽阔的公路其实被“布置”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使人窒息。

比起宁浩以往的作品，《无人区》在叙事上要粗线条得多，基本没有精巧感。它借助了一些国外经典公路片的技巧，比如奥利弗·斯通拍摄于1997年的《不准掉头》。片中，西恩·潘扮演的男主角就在驾车经过高速旁边的一小镇时，遭遇到各式各样的阴谋和恶人，始终无法脱离，终被逼入暴力和罪恶。只是到了《无人区》，结局变成了心灵升华而已。

“《无人区》更像是《绿草地》，而不是《疯狂的石头》。”宁浩也努力撇清“宁氏喜剧”、“黑色幽默”的标签。《绿草地》是一个原始朴素又潜藏深意的故事，拍摄于2004年的内蒙古大草原。彼时，电影的拍摄条件特别艰苦，一度让宁浩手足无措。他发现城市人到了偏远陌生的地区，很多问题根本解决不了。他还发现，草原上的人不一样，他们承诺说明早7点把羊群赶过来，但第二天晚上能到就不错了。那时起，他便开始思考人性跟社会的关系，并尝试用电影对复杂人性进行探知。

徐峥说，宁浩对人的动物性和社会性有一整套的逻辑认知，并把这些想法植入到《无人区》中。按照宁浩的归纳，人的动物性生而有之，人先是动物，然后才具备社会性。“但人的动物性往往被我们掩饰了，只有在非常蛮荒的环境之下，你才知道动物性能够帮助你生存。”于是，他选择以一种很低的视角来审视“无人区”中被剥离了社会属性的人，以及人如何与自己的动物性博弈的过程。

在这片“丛林”里，老虎、鹰隼、猴子、绵羊、狐狸都可以被轻易地带入到各个角色之中，每个人都按照自然法则分别取利。原本自诩通谙各种“条例规则”的潘肖到了此处才发现：原来竟没有规则可言，不惜代价的生存就是第一要义。

人们猜测，“没有规则”这件事也许惹怒了监督者。2009年，当宁浩为《疯狂的赛车》票房破亿庆功时，中影集团董事长韩三平就宣布了《无人区》的拍摄计划；一个月后，影片在新疆哈密开拍；直到整整四年后，它才姗姗来迟。

宁浩的粉丝们仔细留意着每一格被“屏蔽”的可能，以便为自己的偶像正名。许多人怀疑，潘肖的性格转变或许就是被动“调整”的结果。在影片的结尾，徐铮扮演的这个角色得到了心灵的升华，在动物属性与社会属性的较量下，他选择成为良善的人。

老实说，只有赋予它“被调整”的理由，这个故事的走向才算合理。否则，很难相信一路躲避追杀、急于逃离不毛之地的利己主义者会突然变成一个利他主义者。

对于这个问题，宁浩的回答总是有些含糊。在影片中，他试图以“两只猴子”的旁白来表达自己的观念——“在远离人类生存的地方必须要用动物性生存，但如果我们没有社会属性，没有利他性存在的话，我们也不能战胜其他动物。”

但正是由于主题先行，才削弱了宁浩电影一贯精密的结构设计，使得情节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悬念。在去年《黄金大劫案》上映时，宁浩也曾对本报大谈动物性和社会性的关系，他认为人的心灵需要一点点方向，人本身也需要成长到一个层级，来摆脱由欲望主导的情感和动机。这也许是宁浩个人的一次转变和成长，但对于电影而言，它有些过于说教，反而消解了小人物略带自嘲的幽默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