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的写作手法,无论任何文化圈都不会陌生,我们有鲁迅的《故事新编》,日本在这方面也高手辈出。不过严格来说,再细加区分,日本当代小说家还是有不同的处理手法。
虚构神话的切入
首先,目前极受欢迎的小说家万城目学,所走的正是虚构神话的路线。圆堂都司昭认为,他的小说亲和性高,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擅长从非历史性的角度,虚构出大量似是而非却又趣味盎然的“神话“。他的出道作《鸭川荷尔摩》根据京都大学的部社活动,生成关于一场使用鬼与式神角力争斗的荒谬故事。其后万城目学的小说均保留以上的核心元素。《鹿男》透过描写奈良的女子高剑道部,由守护人间的鹿神,衍生出一场六十年一度的“镇压仪式”风云。即使到了《伟大的咻啦啦砰》,同样以琵琶湖旁的神水为故事的建构焦点。
以上的小说以特定舞台为背景,均涉及如鬼与式神、圣鹿以及神水等古老怪异的传说内容。万城目学没有拘泥于历史细节的详细重构,我认为并非他力有未逮,而是故意不朝此方向发展,某程度也呼应了“世界系”的习性。但与“世界系”大异其趣的是,他没有把现实背景模糊化,反过来不断以大学生的生活作为具体对照的蓝图,我认为这是他的成功方程式所在──刻意把荒诞不羁的虚构神话传说,与眼前此时此刻的年轻人互通声息,令古今得以轻省地涵接起来。一方面提供了当前现实世界与年轻人可投射穿越古今的阅读飞翔快意,而同时亦可以令大众娱乐流行小说的“深度”有所提升,这是很重要的必杀技。
就以上三作而言,表面上都有竞技角力的热血元素,但仔细审视便可看出作者的用心放在如何解决危难关口上,即借青春热血小说类型为幌子,背后是古今的沟通困境,这才是更宏观及有意义的社会命题。加上万城目学的奇幻视界,以及他独有的幽默感,自然令他成为目前炙手可热的日本年轻小说家。对比起轻小说便可了解差异所在。轻小说的范畴始终有浓烈的小众气息,而族群也被界定为某一类型的宅族,反过来万城目学的小说却早已登堂入室,成为大家捧读的潮流读物,小说也一再改编为电影上演。
神话传说的改编
另一端自然是日本神话传说的改编,目前当红的三浦紫苑是个中高手。就以上的虚构神话写作角度而言,她也不是没有此类作品,如大受欢迎的《哪啊哪啊~神去村》及《哪啊哪啊~神去村夜话》,正是以虚构的“神去村”作为小说背景,刻画林木业的当代面貌,其中也穿插大量的虚构神话传说。她创作时参考了大量白皮书,同时又在林木现场考察,所以虚构之中也有一定的现实色彩。在语言风格上,我们也不难在她与万城目学身上找到共通点。例如,他俩均喜欢虚构特定方言来表达某种“萌味”(这一点去到电视剧《海女小秋》便终于收成正果获得大丰收效应)。
“哪啊哪啊”正是虚构的神去村方言,是村民的口头禅,这并不是在对别人打招呼,也不是随口敷衍一声“哪啊哪啊”,而是带有“慢慢来嘛”、“先别急”的意思。久而久之,他们用于各种场合,甚至表达“真是悠闲舒服的好天气”时,也只要用“哪啊哪啊”这四个字就可以了。同样,在《伟大的咻啦啦砰》中,“咻啦啦砰”也成为一种拟音的超自然力量之声的表现,可见创作新语言已成为一种制造话题的重要手段。
至于把真正的神话传说以故事新编的形式注入生命力,三浦紫苑的《昔年往事》当属代表作。最近因为高畑勲的《辉耀姬物语》,令大家 对《竹取物语》中的辉耀姬(或称辉夜姬)的故事产生新一浪的关注。三浦紫苑在《昔年往事》中,把一众日本神话传说逐一改编成现代版的小说,包括开花爷爷、 仙女羽衣、浦岛太郎、顶钵姬、猴女婿、桃太郎等,当中辉耀姬亦有登场。她更天马行空地把辉耀姬写成一名任职牛郎的年轻男子,这一点绝不教人诧异,因为三浦 紫苑一向是人所共知的腐女子代表──她的《腐兴趣》太深入民心,辉耀姬成了腐女子钟情的牛郎投影,绝不稀奇。
有趣的是,辉耀姬的故事 中,不少人觉得关键点是她的突然离去回天庭。高畑勲版本一直强调现世的诱惑和吸引力,借此来说明辉耀姬为何要下凡体验,并从而感受到男女爱欲的缠扰。而三 浦紫苑则把重心放在如何离去上,原著中,辉耀姬离开一众贵公子和如再生父母的老爷爷,甚至对皇帝也不顾而去,小说新编中更成为了牛郎如何切断与一众女恩客 的关系。而他以为最安全的恩客伙伙,竟然怀了他的骨肉,而她又是黑帮老大的女人,于是令牛郎面临杀生之祸。
小说正是以他在被人抓住将要 投进东京湾之前的匿藏时段,透过手机向女友告别及交代储蓄所在,从而呼应传说中的“辞别”场面。由此可看出三浦紫苑对“辞别”的深化思考,高畑勲及三浦紫 苑均把辉耀姬由神化为人看待,而把传说中留白的地方(为何离去)填上自己认为重要的脉络──凡事不是以神通方法就可摆平,令传说中的人本色彩大为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