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这把琴

“建音乐厅就是做一把琴，音乐厅就是很多人带着乐器集中在一个大乐器里面。”日本建筑师矶崎新近两年在中国不断有新建筑作品诞生，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下称“上交新厅”）就是其中一例。

和2007年建造的深圳文化中心音乐厅一样，上交新厅也是由矶崎新建筑师事务所与永田音响设计公司合作，从声学与建筑两个角度，共同打造的一个特殊功能的建筑物。建筑声学师丰田泰久曾凭借1986年三得利音乐厅和2003年沃特迪斯尼音乐厅跻身世界级声学大师之列，他在向记者解释声学与建筑之间的关系时说：“我们花了很多功夫在看得见的事情上，但同样费力地做了许多看不见的工作——灯光、声音都囊括其中。”

将于2014年9月以新乐季正式开幕的上交新厅，因造型酷似而被称为“大马鞍”，音乐厅内部拥有一个可容纳1200座席的音乐厅和一个400座席的室内乐厅，集演出、排练、录音等多功能于一体。矶崎新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严格按照音乐厅科学规律设计、以世界顶级音乐厅标准建造的上交新厅，将成为中国乃至世界最好的音乐厅之一。

“2002年上海双年展，我说过上海的建筑是开发的巨人、设计的胆小鬼，整体打分是B-。现在也许要跳出这个分数了，因为有这个建筑在。”建筑大师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声学和建筑

在音乐厅竣工后首次向媒体开放的发布会上，丰田泰久请来一位乐团的单簧管乐手站在舞台中央吹奏小段乐曲。在那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听者可以感觉到最为细密敏锐的音色与声频的变化，这与音乐厅室内起落高低的坐席、墙壁四周大块木制反声板所营造出来的瑰丽空间相辅相成。

“声学专家是没有图纸的，从一开始就需要与建筑师配合工作，”矶崎新说，“新建一座音乐厅，首先要由建筑师选择形象，然后再由声学专家对建筑造型提出是否可行的意见。”

全世界音乐厅主要有两种模式，一种称为“鞋盒式”，即舞台和观众席呈长方形，大家齐齐坐在台下朝向一个方向看演出——随着距离远近，有直接的视觉与听觉效果差异，上海音乐厅属于这种经典样式；另外一种则被称为“葡萄园式”，即观众席呈现一个个不同的小区域，高低错落地散布围绕在舞台周围，乐团演出的平台实际上位于整个厅的“盆地”位置，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里就有此类样式的音乐厅。

而此次上交新厅的主厅，矶崎新选择复合的样式，结合葡萄园式与鞋盒式，一方面有效利用空间，让每个座位上的观众都会有距离舞台很近的亲密感；一方面则解决了普通葡萄园式音乐厅难以承受的上千坐席大体量。

“如果打算复制一个维也纳金色大厅，那就不用测试了，可以直接拿现成的来做。但建筑师是不会愿意重复的，时代不同，作曲家的东西也不一样。”矶崎新在上海的工作室合伙人胡倩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时说，“虽然乐器是一样的古典乐器，但总会有新东西进来，比如谭盾的作品。所以建筑师先有想法，声学专家先看有没有操作性，再开始模拟——如果没有经验，或者没有默契，返工的地方会很多。”

音乐厅本身内部构造复杂，座椅、墙壁、舞台、反声板、楼梯都不能随意摆放，因此只要演算出现问题就要改。有时候，虽然只是几个座位效果不好，但会影响到台距，甚至会整套重排。胡倩举了个例子，比如说有一条走道，声学测试的结果说要再倾斜23度，但如果这样改变，走道就太窄、人没法通过，只好挪动座位，最后又是整套座椅重排。

不同于其他类型，音乐厅这种对于声效有着极其严苛要求的建筑，最终能否达到声音与造型结构的完美协调，要看建筑师与声学专家之间的合作程度。而这种合作，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建筑团队提出方案，声学团队加以演算，再有用1∶10的模型测试，最终到建成之后的测试——但在观众正式进来坐满之前，所有的数据都还是参考值，不算作最终答案。

“有的声学顾问只能固定做一个形式，比如鞋盒式就是鞋盒式，这样跟建筑师的冲突比较大；有的声学顾问会对建筑造型有意见。——这种事情在丰田这边没有出现，他很flexible（适应度高）。”矶崎新毫不吝啬地对中国现有建筑批评，“像国家大剧院、东方艺术中心这些音乐厅剧场类的建筑，都是建筑师与声学专家配合的结果。不单是技术问题，还要把历史地理环境各种条件考虑进去。不能全盘套用以前的经验，因此双方都要经受挑战。做好了很好，不好就说明两个人都没有能力。”

人与建筑的磨合

上交新厅位于上海市中心城区的复兴路历史风貌保护区，为了不破坏复兴路整体老洋房成群的建筑风貌，矶崎新建筑团队在设计上选择了视觉观感柔和朴素的陶土砖作为外立面建材，浅红和深灰色的砖头与上海老房子的质感相称。

这块地方，几十年前曾是上海跳水队训练用的跳水池，后来填平闲置，当过停车场。对于一直在附近街区长大的胡倩，没有什么比建造一座音乐厅更能延续老城区的氛围。

“整体来说，现在对居民关系的处理很好。其实后面一排一排居民住宅之间的间隔比与我们之间的间隔要小很多。另外，我们尽量把建筑物体量减小，最高处仅18米；把大厅往地下放。建筑物离居民最近的是办公层面，高度也降低到和居民楼差不多。”她在介绍建筑与周围环境时说，“马路上也不是呆板的一堵墙，而是高低不同的绿化植物，视觉可以层层递进。”

音乐厅建完，声学专家测试完毕，接下来就有待乐团进驻磨合了。矶崎新把音乐厅比作一把琴，大师把琴做好之后，还需要厉害的音乐家把这把琴的优势发挥出来。“没有好琴，整个声音质量也是上不去的；既需要好琴，也需要好的演奏者。”他说。

发布会第二天，指挥家余隆带领着上海交响乐团一众就开启了首次排练。尽管丰田泰久在此之前已经预言，“第一天是最糟的，之后会节节往上”，但上半天乐队管乐组的过分响亮，令台下人员明显感受得到。

“结果到下午就慢慢调整了过来，”胡倩说，“毕竟都是专业乐手，耳朵比常人更加敏锐。”新建建筑物本身材料中的水分等因素也会影响发声效果，这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沉淀下来；乐团乐手经过这半年的调试、排练，也会逐渐懂得怎样驾驭手中弓弦、口中呼吸的力道，才可以在整个交响乐配合当中协调发声。

不论声学专家还是建筑师，都不断强调观众进入建筑空间之后所感受到的氛围。“人们进来之后不觉得怪、不觉得它的存在很异样，那么就说明与大家的心态是契合的，这就是一个可以被接受的建筑物。”矶崎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