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在经过了近一年的严格审查后,电影《一个和八个》终于登上大银幕。导演张军钊、摄影张艺谋、编剧张子良……当时的人们或许不会想到,这些年轻的名字从那一刻开始,汇聚成中国电影历史长河中无法被忽视的巨大浪潮。
同样是一九八四年,《黄土地》公映。迥异于从前的影像风格和叙事方式,苍茫的黄土地上翠巧令人哀叹的命运,又将导演陈凯歌和摄影张艺谋推到了台前。
第五代导演——这个在此后三十年内主宰了中国影坛的名字,就此登上电影舞台。第五代导演特指一九八二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的一批学生,以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张建亚等为代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他们创作出了《黄土地》《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经典之作,并屡次在戛纳电影节、柏林电影节上斩获国际大奖。而随着制片厂制度的瓦解,引领中国电影商业化浪潮的第五代导演也遭遇了更多的质疑。
2014年,正值第五代登台30周年。“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回顾和梳理第五代导演及其作品的时间节点。”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石川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表示。张艺谋今年推出了新作《归来》,而陈凯歌的新片《道士下山》也将与观众见面。三十年风雨之后,第五代依然备受关注与争议。
将于6月14日开幕的上海国际电影节,特别设立了“吴天明与第五代导演”回顾展,纪念今年去世的第五代导演“精神教父”吴天明的同时,放映《黑炮事件》《孩子王》等六部第五代代表作。
第五代导演成长于“文革”的大背景下,青年时代被改革开放的历史洪流裹挟前行。传统的电影语言已无法满足他们表达与倾诉的欲望。“无论是《一个和八个》还是《黄土地》《菊豆》,他们是本土的,又似乎回到了历史。他们关注在中国强大的历史传统和旧的制度下个人的命运。但是他们通过这些故事,要揭示的问题其实是富有现代性的——对个人自由的尊重和追求。”上海大学影视学院教授陈犀禾这样解释。
无论是电影语言上的突破,还是商业上的贡献与尝试,第五代留给后来者的教益和启示,值得一直挖掘下去。
吴觉人:用陈凯歌、张艺谋来代表第五代其实比较生硬
关于第五代的讨论一直不会过时,他们是现代电影的代表,在“文革”之后让电影走向一个新的开始。第五代和相差不远的第四代一起,共同奠定了中国电影的基础。
提起第五代,太容易将这个概念与陈凯歌、张艺谋这样的大导演联系起来。陈凯歌和张艺谋在第五代当中非常独特,强烈的个人风格在第五代当中比较突出。但是用他们来代表整个第五代其实是比较生硬的。因为第五代导演不单单只有描写农村社会和中国传统的电影,还有许多非常有意思的都市题材。
陈凯歌当时沿着寻根文学的道路探索,张艺谋也是同样对中国传统和农村社会进行描写。他们的作品很优秀,在国际上受到极度追捧。但频繁的获奖和宣传之后,反过来就影响到国内,让人觉得是不是这一代人都应该拍这样的片子。
第五代是非常强有力的一代电影人,他们非常新,创作上很平衡;同时又具有革命性,对美学有自己的概念。但是这样一轮一轮的宣传或者是获奖,最终导致了第五代的失衡。
第五代出现时,城市化重新兴起,商业文明再度出现,各种矛盾和冲突也集中起来。当时有很多好的导演和艺术家,比如像周晓文和张建亚,他们擅长拍摄都市题材,影片本身都非常有意思。但遗憾的是,他们所处理的主题在国际上并不是一个新鲜话题。当时的国际社会更关注中国从“文革”到改革开放的情况,而根本没有意识到,中国也将面临城市化、现代化、消费主义的兴起,以及后续的一系列问题。
周晓文的《青春无悔》、张建亚的《绑架卡拉扬》,这些影片虽然不是公认的大师级作品,但是依然非常值得我们关注。将这些影片和我们熟悉的第五代导演的片子放在一起来讨论,就会发现当时这一代人如何处理大的时代变迁主题。他们正处在社会风云变幻、各种思潮涌动的复杂阶段。那些记录中国人自己的故事的片子,都显现出相当的趣味。无论是农村题材还是都市题材,他们讨论的问题都非常相似:如何面对前所未有的变化;怎样来考虑人的境地;一旦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会怎么样,今后的人生应该怎么度过……对于那个时期的中国精神史,第五代导演其实描绘得非常深入。
九十年代中期,电影忽然面临市场化,原来的制片厂制度完全被打散。可以观察到,1995年之后的国产片一落千丈,大家一下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拍电影了。在制片厂时期,因为有稳固的发行体系等种种因素,总体来说电影创作者和观众的地位相对平等。但是一旦迈入市场化,开始考虑票房,就必须计算成本收入,并揣摩观众会喜欢什么——而大众心理往往很难捉摸。这导致了电影制作和拍摄的茫然无措。而从那时起,有一部分第五代导演也开始淡出创作一线。
第五代赋予了电影独特的语言。他们在这方面取得的突破有目共睹——这种突破是自觉的,而不是通过模仿和借鉴。他们对于中国自己的美学形式上的探究,也同样重要并值得关注和研究。一方面,《黄土地》《红高粱》里的镜头和摄影的方法与技巧令人赞叹;另一方面,第五代导演对于那个时代元素的收集、整理,以及蒙太奇的运用,也让他们的电影呈现出别样的趣味。如果第五代变成历史,他们一定像一个视觉博物馆——收集了当时举足轻重的故事和视觉主题,你甚至可以从他们的镜头语言的形式逻辑看出一个时代的思考方式。这种思考方式是非常积极的,因为他们必须由此回应他们所面对的问题。
第五代对于特定时代中国人的精神记录也显得弥足珍贵。那时所有人都显得焦虑、迷茫、不知所措——而实际上,改革开放三十几年来,我们的精神境况依然和第五代镜头记录的一样,没有改变,也没有得到解决。
(吴觉人 上海电影博物馆策展人)
陈犀禾:他们对历史的描绘中有对当代的思考
和陈犀禾教授的对话围绕着第五代的代表人物张艺谋展开。张艺谋的电影生涯从某种程度来说映照了整个第五代的发展起落。
1983年,第五代的开山之作《一个和八个》诞生。和传统的战争题材影片大相径庭的是,这部影片无意着墨于宏大的抗战场景,而是将镜头对准了小人物王金。“掌镜《一个和八个》的摄影师张艺谋,在这部影片中早早表现出了自己在视觉造型和摄影方面的天才。”打破了既定的拍摄方式,他将所有问题人物都堆在画面中,或者将人物的重要性淡化……不同寻常的具有鲜明个人风格的镜头语言,也正是第五代导演的先锋性和前卫性的体现之一。
无论是《一个和八个》,还是后来张艺谋导演的《红高粱》,王金和“我爷爷”“我奶奶”都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人物截然不同。“第五代更关注所谓的在传统社会中间比较边缘、比较底层的生命,专注于他们对自己个人价值的追求,对个体命运的反抗。”
而在分析《菊豆》和《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女性角色时,陈犀禾教授认为,她们超越了“女性”这个身份本身,而成为更广泛意义上的“人”的缩影。“菊豆中的男性角色天青,也和女主角一样,被既定的伦理和权力关系压抑。”
“这些题材是本土的,但似乎是回到了历史,观照在中国强大的历史传统中间,旧的制度下面个人的命运。但是他们通过这些故事所要揭示的问题其实是有现代性在里面:个人的权利、幸福、自由应该得到尊重,应该给予个人追求自由幸福的权利和空间。”陈犀禾强调,第五代在对历史的描绘中,讲述了对当代的思考。
言及张艺谋的新作《归来》,陈犀禾认为,这可以看做是他对自己早年电影的致敬。
《归来》回归了第五代早期对时代洪流中个体命运的关注,“重新面对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人的命运,关注一个家庭是如何破碎的。”影片虽然只截取了小说的最后一部分,但作为和文学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在选取改编的内容时,导演自然会有所考虑。“而《归来》这部电影本身是完整的。”
关于“第五代导演不会讲故事”的争论由来已久。陈犀禾认为,中国电影确实有谢晋这样讲故事的大师。讲故事对于电影的重要性,在一段时间内可能是有被忽视的倾向,但这并不意味着讲故事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比如《黄土地》沉闷,《一个和八个》也很沉闷。但他们对于影像上的突破,确实是有相当的价值的。”
“如何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好莱坞有一套比较成功的经验,但它依照的是商业化的模式。艺术电影作为一个独特的电影门类,讲故事很难照一个固定的模式。有时能通过它的影像表达出人文内涵,或许故事比较平淡,但这也是一种方式。”
与如今活跃的第六代导演相比,第五代的风格更加“历史”和“乡土”。“他们借古人、借自己的爷爷奶奶来说事”,而第六代从不避讳谈自己,去讲述自己面对的困惑与挑战。
陈犀禾认为,第五代宏大叙事中的精神内核,和中国的艺术家与传统的中国文人很相似。但他们关注家国的同时,更注重对个人价值的肯定和保护。而第六代的电影更多的是他们自身的写照。
“第五代的创作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很多教训。在如何保持一个更长久的艺术生命这点上,他们的历史发展,能给年轻一代的电影人一些启示。”陈犀禾如是说。
(陈犀禾 上海大学影视学院教授)
石川:“第五代”对中国电影市场的开拓功不可没
第一财经日报:你曾撰文,认为第四代导演的任务是实现“电影语言的现代化”。第五代与第四代相比,突破在哪里?
石川:某种程度上说,第五代在电影语言现代化上比第四代走得更远。第四代贯彻了照相本体化以及纪实美学,把过去创作思维中那套戏剧电影的观念给打破了。第五代更注重电影的本体性,让视觉元素成为了叙事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以张艺谋为例,他在这方面走得非常极端,在《黄土地》《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那种大色块的很刺眼的视觉呈现,以前还没有人这么做过。
概括起来说,第五代使电影成为电影。电影不再是文学或戏剧的附庸或者表达工具——电影回归了它自身。
日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第五代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石川:可以说完成了某些使命。他们让中国电影获得了和世界电影平等对话的渠道。内地的第五代,和以许鞍华、徐克等为代表的香港电影新浪潮,以杨德昌、侯孝贤为代表的台湾新电影,共同构成了八十年代华语电影的崛起,使得华语电影成为国际影坛的一股重要力量,成为世界电影多元潮流中的一个浪头。
日报:中国导演何以呈现如此明显的代际特征?和第五代相比,第六代导演显得更自我。
石川:这与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阶段性、每个时代的主流思潮,以及当时的政治情况息息相关。中国导演很少从自我的艺术观点出发,更多的是被时代潮流裹挟着前行。三十年代的作品多为救亡图存的主题,到了四十年代后期,社会黑暗民不聊生,所以《一江春水向东流》《乌鸦与麻雀》这类批判现实主义作品盛行一时。“文革”之后,第四代导演赶上了反思文学和寻根文学的浪潮,西方的纪实主义理论和照相本体论观念也传入中国,所以第四代成为新的电影理论和社会主流思潮的最早实践者。
中国导演拍电影一定要和社会发生某种联系,否则这就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语和独白。西方很多电影是游离于社会思潮之外的,表达个人对电影的理解。而中国文化很难接受这种自说自话的创作。它必须要有所回响,对主流做出回应——或者是认同,或者是质疑,更像是一种唱和。九十年代后期,随着社会思想的多元化,代际划分没这么明显了。拍商业片或者坚持个人风格,导演自由选择的余地更大。
第五代以沉重的民族反思和文化寻根开始创作道路,而第六代的选择则比较自我和轻盈。九十年代,第六代导演以个人成长经历和青春残酷物语登上舞台。他们的电影非常个人化,摆脱了宏大叙事,而关注个人的生命体验。早期贾樟柯、王小帅、张元,都带有强烈的反叛意味。中国电影过去没有青春片,缺少青春和成长之痛的主题,在第六代这里全都出来了。
日报:中国电影商业化进程中,第五代导演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商业化之后,他们很难达到观众的期待?
石川:毋庸置疑,第五代对中国电影市场的开拓功不可没。21世纪初期,没有人认为中国电影能够赚钱,也没有人知道中国的电影市场到底有多大。当《英雄》卖了两亿人民币,所有人都惊叹中国电影竟然能卖钱,而中国竟然有这么大的电影市场。《英雄》就相当于一个探路石,它让人们对中国电影市场的潜力有了初步的认识,由此才有了后来十年的大发展。
整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早期,在计划体制的基础上,第五代没有太大的压力,可以尽量去实现个人的艺术追求,探索电影语言的突破,所以早期第五代作品中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们的前卫性。在进入市场之后,他们一直开拓市场,并努力适应观众的口味,第五代的先锋性和前卫性就在这个过程中慢慢丧失。其实这也是一种自然生长,年轻的时候自然更先锋、张扬,世界艺术史的规律也正是如此。
第五代就像一辆火车,原本在既定的轨道上走,但是新世纪以来这条轨道消失了,此时他们唯一可以把握的东西就是票房。所以无论是张艺谋还是陈凯歌,都不约而同地去拍大片。他们在拍大片的间隙也去拍一些关注人性的作品,但这些都是比较小的题材,也没有很强的思想力度。其实可以看出,他们在艺术片和商业大片之间还是有些徘徊,游移不定。
(石川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6月21日晚,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举办颁奖典礼暨红毯仪式,《黑,红,黄》获金爵奖最佳影片。
被视为“多明戈接班人”的罗兰多·维拉宗在走红20多年后首次来到中国,于近日举行了一场别具特色的“拉丁小夜曲”音乐会。
截至5月5日21时,《猎金游戏》票房突破1.34亿,成为五一档票房亚军。
隆基绿能董事长钟宝申认为,光伏行业已进入中低速的增长阶段,2025年的市场发展有较多不确定因素,新增装机可能是没有增量的一年。
50多年来,于佩尔一直活跃在世界影坛,迄今出演过超120部作品,几乎每年都有新作问世,高产的同时又能自由游走于各种复杂角色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