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的影像里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

很多人以为，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的名作《呐喊》中形如骷髅的人张大嘴巴正在尖叫，实际上，他想表达的是拼命想要堵住耳朵不要再听到来自外界的喊声。

“我和两位朋友沿着路走着，夕阳要落下了，我感到一丝忧伤的气息，天空突然变得如血液一样鲜红。我停下了脚步，倚靠在栏杆上，极度的疲惫让我快要死去，我看见焰火似的天空仿佛是一把血红的剑，还有蓝黑色的峡湾和城市。我的朋友们继续走着，我被留下来站在原地，恐惧得战栗。我感到自然中传来一声可怕的永恒的呐喊。”画家本人在1892年的笔记中这样记录。

那时候，妹妹刚被确诊为精神失常住进医院，蒙克害怕绝望会令自己终究被精神疾病所掌控，所以才有了那血色云朵与永恒呐喊的瞬间。

这一名作的背景是从埃克贝格看到的奥斯陆经典景色，不远处就是奥斯陆医院，住着许多疯了的女人，而四周是屠宰场。动物和女人的尖叫很可能从远处传了过来，使蒙克误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感到惊惶不安。    

这幅画有明确的地址和人物，理论上可以用照片来替代。但蒙克用画笔将河流与桥面夸张变形、把天空涂满仿佛流动起来的红色与黄色——轻易证明了摄影与绘画的大相径庭。

“蒙克的一生正好经历了摄影与绘画这两种新旧媒介的较量过程，他本人尽管命运多舛，但始终坦诚于内心，并且勤奋地创作和探索。”挪威蒙克美术馆馆长斯坦因·奥拉夫·亨里克森（Stein Olav Henrichsen）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因此他从来没有惧怕过这种新兴的工具，甚至他通过非常先锋的实验得出结论：摄影永远不可能像绘画那样表现天堂或地狱。”

由前任蒙克美术馆馆长阿尔内·埃格姆撰写、Lens出品的书籍《蒙克与摄影》于近日出版。亨里克森作为现任馆长，来华举办了多场讲座。今年正逢蒙克逝世70周年，世人有机会重新认识这位在艺术史上具有开创性地位的大师。

描绘心理

1863年蒙克出生前的十几年，摄影的发明与普及就在西方艺术界掀起了巨大的争论。当人人都可以借助机器来合影留念时，为什么还需要画家的存在？

而没有了现实主义的束缚，画家可以更加自由地在画布上表达自己的想法。印象派画家纷纷在19世纪六七十年代出来，他们主张纯粹表现肉眼所看到的事物，世界由光影与色斑组成。蒙克初出茅庐时追随了印象派的潮流，然后渐渐地发掘出自己的理念。“人不应该去画事物的样子，而应该去画他所看到的事物。因为在前一天和第二天，一个人的心理状态绝对是不同的，连在早上和晚上的心理状态都是不同的。”书中这样写道，“比如在你兴奋的时候，如果你觉得云看起来像鲜血，那么就不应该把云画成正常、实际的样子。”

蒙克有很多仿佛“未完成”的作品。他认为如果画得太久，当初的情绪就会消失殆尽，破坏掉画面的完整性，于是宁可戛然而止。

1892年，也就是《呐喊》诞生的前一年，蒙克在柏林美术家协会举办展览，在舆论界引起轩然大波，受到保守势力的强烈攻击。但他在德国青年画家当中产生很大影响，推动了表现主义运动的进行。再也没人争论绘画是否应该被摄影所取代了。

摄影实验

蒙克对摄影技术充满好奇，毕生在做各种先锋实验。

1902年，他正处于瓶颈期，画作卖不出去，画廊也不做他的展览。“就在难以预料失败和成功哪个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紧张时刻，蒙克拿起照相机，开始为他自己和周围的事物拍照。”书中这样叙述。

这台小型柯达照相机伴随他近十年，里面装有十张左右9cm×9cm大小的胶卷，可以手动调节曝光时间，同时也可以自己冲洗胶卷。于是对新事物充满热情的业余摄影师拿着它到处拍摄，很快就不再满足于普通的记录性照片了。

40岁左右，他开始拍摄一系列自拍照。相机放在桌子上，自己大半身的坐姿，下垂的手、望向侧方的神情，还有身后的床——这是在他油画作品中的一个重要元素，用来表达从小伴随他的死亡与恐惧。

由于不同的光线条件与曝光时间，加上蒙克自己有意无意移动身体或是镜头近处的一张纸，令最终成像的照片里产生奇异的构图与视觉效果。比如聚焦在中景，前景的事物都一片模糊；蒙克的身体能透过光引起大量的散射；或者远处门口走过的一团黑影。

蒙克从这些实验的视觉效果中得到灵感，表现在画布上，影响了他的个人风格：人物面目模糊，画面上许多擦痕，常常会有莫名的黑影或白影出现，构图仿佛舞台剧——令人们可以产生极其强烈的情感共鸣。

蒙克与德国、北欧文艺界领军人物多有交集，与戏剧大师易卜生、画家保罗高更、作家马拉美互相影响，成为推进艺术史前进的动力之一。晚年，蒙克依旧保持着对自我的清醒剖析，自画像与自拍照成为留存至今人们分析他心理活动的绝佳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