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少见到大伯。那时岛西的老鼠沙垦区开荒,他一个人在那里的农场里种橘子。我有一年也曾经到过那里,在乡间道上望出去,两边都是橘树,一直到天尽头,完全看不见橘树丛中的人影。他极少说起在那边的日子,想来也无非只是日日除草、摘橘子之类,在乡下人看来,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劳作。
他去那儿,也是没更好的出路。家里穷,他念书也不好,只读到小学三年级,要跟着爷爷学木匠吧,他对这门手艺似乎也不上心。左右无事,早早倒是娶了亲,十九岁便成家了,二十一岁就当了爹。大伯母同样没念过几年书,每日除了持家,便是大着嗓门在左邻右舍串门。那些年,我还是和大伯母比较亲近一些,她虽然大大咧咧,说话常不得体(有一次爷爷便说这大媳妇“说话还不如个孩子懂事”),但人不坏,气量又大,知道我父亲在兰州,我妈一个人不容易,农忙时也来帮衬下,对我更从不小气。
农场的橘园,到后来渐渐也被私人承包了,大伯大抵也承包了几十亩。就这样,偶然的机会,他发财了。父亲虽然担着“兄弟间唯一一个工人”的虚名,摆离了农业户口,但收入却大大不如这个哥哥。不过大伯虽然发达了,却一如既往,到年节时给了奶奶十块钱,也说得满村皆知。那会儿
以前很少见到大伯。那时岛西的老鼠沙垦区开荒,他一个人在那里的农场里种橘子。我有一年也曾经到过那里,在乡间道上望出去,两边都是橘树,一直到天尽头,完全看不见橘树丛中的人影。他极少说起在那边的日子,想来也无非只是日日除草、摘橘子之类,在乡下人看来,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劳作。
他去那儿,也是没更好的出路。家里穷,他念书也不好,只读到小学三年级,要跟着爷爷学木匠吧,他对这门手艺似乎也不上心。左右无事,早早倒是娶了亲,十九岁便成家了,二十一岁就当了爹。大伯母同样没念过几年书,每日除了持家,便是大着嗓门在左邻右舍串门。那些年,我还是和大伯母比较亲近一些,她虽然大大咧咧,说话常不得体(有一次爷爷便说这大媳妇“说话还不如个孩子懂事”),但人不坏,气量又大,知道我父亲在兰州,我妈一个人不容易,农忙时也来帮衬下,对我更从不小气。
农场的橘园,到后来渐渐也被私人承包了,大伯大抵也承包了几十亩。就这样,偶然的机会,他发财了。父亲虽然担着“兄弟间唯一一个工人”的虚名,摆离了农业户口,但收入却大大不如这个哥哥。不过大伯虽然发达了,却一如既往,到年节时给了奶奶十块钱,也说得满村皆知。那会儿他家翻建了一排瓦房,我那时去过,新灶的灶花上写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那几年是大伯母最风光的时刻。她几乎每天都换一件新衣,在城市里这或属寻常,但在乡下则分明是炫耀,而她也的确有意如此。大伯倒仍是那样子,到爷爷奶奶下葬时,他也畏畏缩缩,被众兄弟们推到台前,才算担起事来。母亲说起时每每鄙夷:“长兄为父。看你大伯那样子,哪像个做大哥的样子?”
他的确不像个大家长。不说别的,两个儿子都镇不住。大伯母一直偏爱大儿子,嫌弃小儿子老实,到后来,夫妻俩竟毫不掩饰地偏心。然而我这大堂哥却恃宠而骄,视作理所当然,他老婆也目无尊长,到后来越发不成话,儿媳竟打了公公耳光,而大堂哥就在旁边,也不加阻拦。一时全村人都议论纷纷,虽然这些年来年轻人多不讲规矩,但这样的事毕竟也是少有的。
前几年,终于大闹了一场,起因只是一件极琐细的事:老夫妻俩觉得之前偏袒大儿子太多,也觉有些说不过去,老宅的几棵橘树便打算留给小儿子。大儿媳知道了不舒服,整日指桑骂槐,又去父母家后门上乱划以泄愤。婆婆气不过,跑去理论,正遇到大儿子在庭院里用斧头劈柴,看到母亲和老婆争吵,二话不说,竟举起斧头来砍母亲。大伯母躲避不及,用手一挡,被砍伤了右手手背,送医院后缝了15针。
这事闹大之后,村干部来调解。因是家事,只说:“大嫂,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把他铐起来。”大伯母沉默片刻,潸然泪下,说:“算了,我不能把儿子送进去。”
在那之后,老两口也明显老了。没多久,他们从大儿子家里搬出去,但也没住到小儿子家,倒是翻建了几间房。当泥水匠抡着锤子把旧房的墙逐渐砸掉时,大伯父在烟尘中怔了一会儿。看他这神情,有人问:“这灶台也拆吧?”他看了看“积善之家”那几个字,叹了口气说:“拆吧,都拆吧。”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草木众人”是对崇明乡间生活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