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前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美国经济早已处在长期停滞期

他曾执掌美联储近19年，先后获得6届美国总统的青睐。他参与缔造了上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繁荣，却因次贷危机而走下神坛。近日，第十三届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在华盛顿接受第一财经专访。

记者：首先，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距离2008年的次贷危机已经6年多了，你认为美国经济是否会进入长期的增长停滞？

格林斯潘：我认为我们早就已经处在长期停滞期了。面对未来，我们需要问自己，是什么导致了增长停滞？这不仅发生在美国，还有欧洲和其他很多地区。数据显示，包括房地产和重型设备等使用周期超过20年的长期资产投资，几乎美国所有的经济停滞都集中在这些资产。我相信在欧洲也是一样的。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这一现象？你可以看到，在很大程度上长期资产收益正大幅萎缩。

这是我们过去曾遇到且现在仍然面临的问题。除非我们能解决引起（长期投资）严重萎缩的不确定性，我们很难走出这一次的经济停滞。不确定性在哪里呢？我认为其一显然是由政府赤字所引发的长期政治的不稳定，企业不知道20－25年后的税率会是怎样的。还有全球变暖、ISIS等的事件共同制造的不确定性之高，是1930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虽然我们现在所遭遇的不足以与1930年代相比，但确实有很多相同的特性。

记者：当我们在讨论美联储政策时候，如果美联储的政策反应滞后，会带来什么影响？您认为，政策超前或滞后，哪个的风险更大？

格林斯潘：如果在通缩的情况下，（美联储）政策滞后，形势会迅速恶化且很难追赶。通胀环境则是另一种情况，央行可以大幅调高利率。正如（前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克尔在1970年代末到80年代所实施的政策，任何通胀都可以被遏制。虽然对经济会有毁灭性的影响，但却是可以做到的。

总的来说，通缩和通胀都是不利的，价格稳定才是最优。对待通胀和通缩都必须非常小心，两者都是不受欢迎的。但通胀较通缩更易得到解决。

艾伦·格林斯潘

记者：从您作为美联储主席的过往经验来看，美联储想要在“合适的时机”加息的难度在哪里？

格林斯潘：从经济和政策的角度，并没有什么问题。中央银行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与降息相比，对升息的严重政治偏见。在我作为美联储主席的18年任期里，我曾收到数不胜数要求降息的信函，却没有一个要求加息的。这意味着即便中央银行是独立的，但却会遇到难题。当央行加息时，政客们会对央行的独立性予以威胁，而法律确实赋予他们这么做的能力。

记者：您认为目前美国经济中是否有泡沫存在，或泡沫正在累积？

格林斯潘：目前没有。原因在于，2009年美国股市暴跌过多，即使股市近来大幅上涨，尚不存在估值过高的问题。我确实认为，从短期来看股市不可能一路高歌猛进。不过目前不太可能发生巨大的崩盘，除非出现无法预料的由杠杆引发的金融问题。现在还看不出有这个问题，不过这本来就是很难预料的。

我并不认为美国股市会出现崩盘。但在大涨之后出现显著的技术回调，我也不会感到吃惊。不过目前还未达到估值严重过高的地步。从股票溢价的角度——这也是我认为判定估值最好的工具——仍处于正常范围。

记者：您认为中国应当如何避免出现像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一样的事件发生？

格林斯潘：我认为（中国）现在存在一定的问题，但我对未来充满希望。在过去很多年中，中国影子银行的投资者一直认为（若出现问题）中国央行会施以援手，并且近来中国遇到的钢铁产能过剩等问题，也确实印证了这一想法。中国的银行很少出现违约。

我记得几个月之前李克强总理表示：违约难以避免。从合理运用社会储蓄的角度，这么做的理由很充分。然而这难度相当大，因为中国在重大债务违约方面缺乏经验。但是，我不认为还有其他选项，违约可能还是会发生的。

不过要记得，中国还拥有近4万亿美元外汇储备，某种程度上这些资产在出现危机时可用于救助，并遏制下行风险。 中国从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问题。不过拥有4万亿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