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腿(Bootleg),指未经授权的私房录音,摇滚乐历史上,许多人允许自己的靴腿录音公开发行,他们认为自己的音乐属于全人类的财富而不是他们自己。
最著名的靴腿录音,是鲍勃·迪伦的《地下室录音》(The Basement Tapes),这些录音不是来自他的任何一场公开演出,而是他在半隐退状态下真正的一些私房录音,时间是1967年,没有公开发行,但一直流传在歌迷中。直到1975年,哥伦比亚公司选择其中的24首歌曲,以双唱片形式正式发行。后来,这套录音进入《滚石》杂志著名的“史上500强流行乐专辑”名单,是名单中唯一的私房录音作品。
乐评人、文化研究者格雷尔·马库斯(Gerile Marcus)于1997年完成了《老美国志异》(The Old,Weird Americia),试图以《地下室录音》为切入口,连接起迪伦和他之前的美国民谣,并通过这样的联系,勾勒了一个民间的,以谋杀、爱情和民谣为内容的古老而奇异的美国,这本书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它甚至有了一个精彩的中文译本。
早在1991年,哥伦比亚公司发行了迪伦的靴腿录音系列一至三卷,收录他过去30年间的各式靴腿录音。到2014年,该系列已经出版了整整十卷,而最新的第十一卷,则又回到了《地下室录音》,除了简装版的双张碟,这卷的真正卖点在于其精装版——收录当年138首录音的6张碟的完整版,随唱片还有一本120页的画册,海量的老照片,记录了48年前的那些历史性时刻。
当我从诺丁山的原始贸易(Rough Trade)老店店员手里接过这套唱片、掏钱付款时,老先生一脸遇到识货人的赞许神色,让我甚是受用。
迪伦和鹰乐队的录音内容极庞杂,从迪伦的作品到传统的山地民谣、布鲁斯、老式福音歌曲、乡村歌曲等,皆有涉猎。
这次录音被认为是对美国民间音乐一次系统性的文献整理式录音,并对60年代的民谣复兴起到了启蒙和推动作用。
关于《地下室录音》的前因后果,马库斯在书里写得十分详尽,以至于很多细节我觉得是他想象出来的。大致的情形是:在1965~1966年的巡回演出中,迪伦启用了鹰乐队伴奏,这次巡回褒贬不一,原因是他的摇滚演出形式惹怒了过去那些忠实的民谣观众,后者更希望他以口琴加木吉他的面目继续扮演时代抗议者的角色,他们无法接受一个用电声乐队武装自己的迪伦,认为那是粗鄙、媚俗和堕落,而在现场,迪伦采取了完全不妥协的态度。
1966年7月,结束巡演的迪伦在摩托车事故中差点丧生,随后他隐居于纽约附近的伍德斯托克。三年后那里因为音乐节而举世闻名,当时则是宁静的乡间。鹰乐队的成员,正好居住于附近村庄的大平克。1967年1月至9月,先是在红屋,后来又移师大平克的地下室,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鹰乐队的成员加斯·胡德森(Garth Hudson)用两个立体声混音器和一个卡带录音机,录下了迪伦和乐队一起的诸多录音。
录音的内容极庞杂,从迪伦的作品到传统的山地民谣、布鲁斯、老式福音歌曲、乡村歌曲等,皆有涉猎。马库斯将这些录音媲美于哈里·史密斯(Harry Smith)的《美国民谣音乐集》,后者也是一套私房录音,发表于1952年,被认为是对美国民间音乐一次系统性的文献整理式录音,并对60年代的民谣复兴起到了启蒙和推动作用。
马库斯的观点有其合理性,迪伦和鹰乐队的这些录音,几乎涵盖了美国传统民间音乐最为重要的内容,而他对这些作品和自己的前期作品的重新演绎,用了民谣和摇滚的方式,随心所欲,自然而为,有意无意间使得古老的声音和自己民谣时代的声音,以新的面目出现在一个新的转折的时代。
马库斯更多地从连接历史的角度去看待这些录音,但他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来作探讨,这就是1967年这个有趣的年份,对于摇滚乐,这是个重要的年份,是迷幻音乐和嬉皮士时代的盛世元年,摇滚乐从这一年开始,向着更为多元和广泛的方向前行。它根植于迪伦在大平克地下室歌唱的那些歌曲中,是美国的根源音乐孕育了摇滚乐,但自1967年开始,它与更多的音乐门类结合,东方音乐、电子音乐、先锋派……虽然没有资料表明迪伦在伍德斯托克的乡间录音时接触那些新音乐,但我相信,纽约的乡间并非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而迪伦选择了摇滚乐作为重新出发,他对于新兴的音乐力量的认知,是深刻而开放的,何况那一年,迪伦才不过26岁。
鹰乐队录制完这些录音后将名字改成了更为简单的“乐队”(The Band),他们于1967年发表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大平克之歌》,次年发表同名专辑,仅靠两张专辑确立了自己在摇滚乐史上的不朽地位,在录制《大平克之歌》时,他们拒绝了迪伦希望助阵的善意,理由是他们不需要迪伦来证明自己的音乐。“乐队”掀起了回归根源的音乐潮流,70年代他们解散时的演出,被拍摄成了纪录片《最后的华尔兹》,导演是马丁·斯科塞斯。
迪伦和《地下室录音》的意义,并不是文本上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它的伟大和有趣,在于用彻底放下和开放的态度,去感受当下,而听者也可以通过这些歌曲,了解一个民间而非国会山上的美国,这未必是真实的美国,但至少是一部分真实的美国。
当摇滚和民谣在今天的中国遍地开花,却出现不了迪伦。无他,即便是崔健,也将太多的目光对准外面,太多地以高高在上的方式去创作。大多数人来自民间,却总是放不下,端在那里,用导师的姿态引导人民。而另一方面,我们到今天始终没有自己的和哈里•史密斯(Harry Smith)和艾伦•罗马克斯(Alan Lomax)这样的民谣收集者。我们其实可以没有迪伦,但我们需要自己的民间音乐的传承,需要真正的对根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