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时代，回归自然美好

洛夫认为，对自然的亲近是与生俱来的，那些疏离了的孩子，只是在等待被唤醒的契机。

“美国童子军”创始人丹尼尔·卡特·比尔德（Daniel Carter Beard）1915年写过一本《栖身的棚屋》，若放在今天出版，肯定有不少人觉得观点离奇。因为他在书中宣称，有自尊心的男孩应该尽可能砍更多的树，不然算不上享受自然。“年纪小的男孩可以搭建简单的小房子，大一点的则可以尝试更复杂的。”

这本书也在作家理查德·洛夫（Richard Louv）的书架上。事实上，洛夫小时候盖过不少小房子，比如在玉米地建造的地下堡垒和有秘密入口的精致树屋。《栖身的棚屋》介绍的40种栖身所让他如获至宝。“其实这类书的价值，在于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征，人类应该通过行为获得直接的自然体验，而不是旁观。”他在经典作品《林间最后的小孩》中回忆道。

随着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人们逐渐远离了山川、森林、荒野，成为穴居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困徒，社会也逐渐去自然化。这不仅是发生在美国的故事。200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只有5%的中国母亲认为自己的孩子常常在大自然中探索。今年7月，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发布了“城市中的孩子与自然亲密度的调研报告”深圳地区数据。其中，13.96%的深圳孩子具有“自然缺失症”的某些倾向，低于全国平均水平；12.85%的深圳孩子每天的户外活动为0。这也是中国内地第一次发布相关数据。

与自然疏离，转而亲近电子设备与虚拟世界，并且畏惧、轻视自然教育……洛夫将这一现象称为“自然缺失症”（Nature- Deficit Disorder），用以形容儿童与自然隔阂之深。价值传播、家庭教育、城市环境等等方面的缺位和不足，正使得人们回归自然的成本越来越高，这在中国尤为严重。

“我们的孩子是一场巨大实验中的一部分——第一代在没有和自然世界进行有意义接触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人。”美国著名环保主义理论家比尔·麦吉本（Bill McKibben）曾断言。

那么，在中国，我们会是“林间最后的小孩”吗？我们的孩子又将何去何从？洛夫始终乐观，“对自然的引导是可逆的，可以被隔离，也可以重新走进自然。人类在基因进化史中，对自然的亲近是与生俱来的，那些疏离了的孩子，只是在等待被唤醒的契机。”上周末，在第二届全国自然教育论坛上，洛夫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道。

洛夫的《林间最后的小孩》，触发了一场“新自然运动”

一剂新补药——自然维他命

洛夫最早意识到自然教育的缺失，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当时他正在为《童年的未来》做研究，这是一本有关家庭生活新趋势的书籍。他在全美的城市、郊区和农村共访谈了近3000名儿童和家长，发现无论在学校还是家中，人们都会时不时谈起孩子同自然的关系。其中，一名圣地亚哥小学生的自白让他至今难忘：“我更喜欢在屋里玩，因为屋里才有电源插座。”

洛夫在许多语境中听到过类似“爱好”。与此同时，社会审美也推波助澜，当时人们可以看到这样的电视广告：一辆汽车沿着一条美得令人窒息的山溪疾驰，而在后座上，两个孩子正盯着车载显示器看电影，全然不觉窗外的美景。

美国不是第一个发现自然教育缺位的国家，但《林间最后的小孩》的出版，触发了一场“新自然运动”。此后，洛夫时常听到年轻人动情地，甚至是气愤地讨论这种缺失感，显然，他们感受到自己与自然正在失去连接。“这些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很少走进自然，可能错失了创造（关于自然的）记忆的机会。”但洛夫认为，对自然的记忆深植于人类基因，只要有机会释放，就一定会被唤醒。

他曾经跟着一群二十来岁的孩子爬山，这些孩子在圣地亚哥市中心长大。“当我们沿着林间的小路穿过去时，他们很害怕。我非常不解，就问，‘你们住的城区时不时还有枪战发生，你们都不怕，怎么反而怕起了森林？’这些孩子说，因为城区里只有四五种声音，他们很容易辨别什么是安全的声音。但到了森林，声音太多了，他们无法辨别，因为无知所以害怕。”

他们相处了一整天。后来，这些年轻人就像几岁的小孩一样，玩得很开心，会跳进小溪玩水。“很多人担心孩子回不去自然、和自然失去联系，我觉得不成立。从基因进化角度，亲近自然是儿童的本能，而且脑神经学科的专家做了一些研究，证明在一些特定的空窗期，孩子很容易与自然重新发生紧密的联系。”洛夫说。

在今年7月出版中文版的《自然法则》一书中，他又发明了一个新词：维他命N。他将头脑、身体和自然的联系，称为维他命N，即自然维生素，N取自Nature首字母。“成年人也需要大自然，作为一剂补药，一种平衡力和治疗法。”他写道。

比如，经过个体对比发现：自然这一药方对患有心脏病、痴呆症的人效果非常好，甚至超出户外运动所预期的效果。对于做支气管镜检查的病人，如果墙上有山间小溪流过草地的壁画，并且不停播放自然声响，类似水流声和鸟叫声，病人就很少要求注射麻醉剂。那些与自然接触的病人控制疼痛的能力明显更好，而他们做的仅仅是全身心地投入自然而已。

得益于记者生涯的磨练，洛夫笔下的自然世界和煦、纯净而友好。这些生动的闭环，在开放的人类世界，重新形成了互为交织的生态体系。他喜欢引用自然派诗人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对自然的两种解释，源于拉丁文的natura和nasci，前者意为“诞生、构造、食物的起源”，后者意为 “将要诞生”，均对等新生。

科技越发达，越要亲近自然

洛夫从小在密苏里州长大，每次跟着祖母外出时，这位生于1884年的老妇人都会指着天上的飞机，兴奋地告诉孙子，“快看，那儿有一架飞机。”洛夫认为，对于特定年代的人，新鲜事物对他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年轻的时候，很少有人用电脑，所以我会跟风买最新、最快的电脑。但我们的孩子不会，他们没有像我那样受到猛烈的科技浪潮影响。”

在新的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不再像洛夫一样，同时保有对自然与科技的双重记忆。对他们而言，动动手指，滑动屏幕，远比探索自然更让人自在。这让教育者无比担忧：如果我们的下一代沉沦于电子产品的虚拟世界，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互联网的益处毋庸置疑，但失去平衡的能力而沉迷其间却会带来隐患，人们会注意力不集中、无法清晰思考，甚至失去创造力。”洛夫将“自然缺失 症”与儿童肥胖症、抑郁症、注意力集中困难等相关，试图证明回归自然可以令我们的头脑变得更好。一些新研究也表明，多接触自然可以提升人的智力。于是，他 提出，“科技越发达，我们越要亲近自然”。

洛夫有一个负责训练轮船驾驶员的朋友，他说自己有两类学生：一类在户外长大，擅长运用各 种感官；另一类基本在室内成长，终日坐在沙发上摆弄电脑，精通电子产品的各种门道。“理想的学生是同时具备这两种感知能力的学生，不仅有虚拟世界中的能 力，而且拥有来自自然的能力。”洛夫称之为“混合的思维”，它让我们同时居于虚拟和现实世界中。《自然法则》讨论的就是成年人如何在虚拟时代重拾生活。

在 中国，最受人诟病的是，主流的教育体系并非完全没有这类环境教育的内容，早在21世纪初，教育部就公布了环境教育大纲、中小学环境教育实施指南，实际执行 却难如人意。洛夫坦诚地表示，即使现在关于自然和人的关系、和儿童成长的关系的研究越来越多，大部分都还是相关性的研究，而不是因果关系的论证。“尤其缺 少长期的跟踪研究，因为10年、20年前，还没有人想到问这个问题。
 

洛夫的作品

人物链接：

理查德·洛夫（Richard Louv），美国作家，“儿童与自然网络”联合创始 人、名誉主席，为《纽约时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家长》等报纸杂志撰写了大批稿件，著有8本关于家庭、自然和社区的著作，2008年凭借《林间最 后的小孩》获奥杜邦奖章，2012年凭借《自然法则》获鹦鹉螺奖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