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井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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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之用碎片
无用之用
(以上图片均为本次展览现场图,装置,由佩斯北京提供,摄影:王翔)
2009年母亲意外去世后,宋冬更加珍惜“物尽其用”每次展览的机会。他和姐姐、妻子一起整理那些陪伴了他们几十年岁月的老物件,几乎每次都会翻出新的旧物、勾起被埋没很久的回忆。
比如父亲做的铁环、大家一起糊的风筝,“虽然我们家遭受了特别多的苦难,但我经历了幸福的童年。买不起玩具,父母就做了个玩具,我很喜欢,当时是喜欢玩具本身,现在更喜欢是因为折射出来的爱。”他说,“感谢我的父母。”
穿一身黑衣,坐在画廊办公室的沙发上,宋冬细数最近几周的日程安排。他一年至少一半时间在国外做展览,朋友平时都很难找到他。在北京的一系列工作之前,他刚刚带着大型装置作品“物尽其用”,在德国杜塞尔多夫美术馆巡展。馆方称这件作品为整个展览的亮点,认为它不仅向人们展示了艺术家的家族史,更是对中国文化历史的重要记录。
很可能正是这件创作于2005年的作品,真正奠定了宋冬在艺术史上的地位,也让他从一个非主流艺术圈的活跃者成为知名当代艺术家。
那段日子,宋冬的母亲因为突然失去老伴儿而精神萎靡,整天沉湎于家中囤积的种种旧物,回忆往事无法自拔。为了帮助她从伤痛中走出来,他组织了一场名为“物尽其用”的展览。超大型的当代艺术装置作品,由上万件破旧残缺或者未使用过的日常用品组成。成堆的肥皂、满箱的布匹、成山的瓷器、无数的花盆、各式的餐盒,热水壶也有十几只,坏掉的电视机有好几台——它们不是垃圾,却几乎早已失去使用价值。在物质贫乏、生活动荡年代里长大的母亲养成省吃俭用的习惯,它根深蒂固。改革开放之后,眼见着儿女独立、吃穿住行样样不愁,老人依然改变不了收集所有手头物件以备后用的习惯。
宋冬母亲的日常生活几乎被这些充满情感价值的旧物所淹没,其中包括一堆没能挽救丈夫生命的药、几件丈夫亲手改造的小家具。从她的孤独中,可以窥探几代中国人的生活。“物尽其用”获得了大量关注,近十年来一直在海外巡展,凭无尽细节勾起每一位观众内心深处的记忆与共鸣。
“但它们终究还会回来北京。我早已和母亲决定了,这些作品是非卖品,并且最终我还是想跟这些物品生活在一起。”他推掉了很多画廊、美术馆的展放邀请,因为成千上万的囤积日用品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必须要和他自己共存。
问起亲情是不是最大的创作动力,宋冬不置可否。“我做东西特别喜欢真心去做,所以特别不喜欢‘策略’这个词,很多东西不能靠谋略什么的来做。但这也并不是我的全部。”
抚摸父亲,影像、行为,1997
物尽其用,装置,2005
市井情感
在宋冬心目中,与《物尽其用》有着同样举足轻重地位的作品是1997年的影像《抚摸父亲》。
影像中,他的父亲端坐在镜头前,看着一束儿子手的投影映照在自己身上。开始时他不自在地抽烟,但慢慢地脱掉了夹克、衬衫、背心,直到最后光着上身——依然看着那只手的投影。
2002年父亲突然离世,在遗体告别仪式上艺术家拍摄了自己真实抚摸父亲遗体的过程。之后,他又拍了第三次抚摸父亲的影像:投映在水面上,用手摸水时“父亲”消失,手离开时“父亲”出现。这三次“抚摸父亲”成为一个完整的系列作品,各地展出均令人动容。
“长久以来,我就对录像的潜力很有兴趣,录像的形象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把它投放在一个人上面,就好像是这种形象触摸了这个人。”开始时,那只抚摸父亲的虚幻手代表了宋冬的愿望,最后那个抚摸水中父亲投影的人,则反映了无可奈何的现实。
“1990年代中期,越来越多的实验艺术家开始习惯于以个人作为思考和创作的基点。这些艺术家的一个聚焦点是‘家庭’。建国三十年以来不断被政治化的家庭关系成了他们反思的对象。”艺术史家、芝加哥大学教授巫鸿在《物尽其用》一书中写道,“‘阶级斗争’在‘文化大革命’以后可以说是基本结束了,但是要想治愈历史给每个家庭留下的创伤绝不是政策变化能够解决的事情。”
他认为,宋冬的《抚摸父亲》与同时期其他重要艺术家作品一起,把被历史分割、疏离和异化的家庭重新整合起来。
哈气,行为,1996
印水,行为,1996
没有策略,不想坚持
宋冬早早地便意识到,当代艺术最大的魅力正在于语言的丰富性和自由度。于是他开始做行为艺术、做录像,也做装置。
巫鸿曾经在文章里将宋冬的独特艺术路径冠之以“市井”之名。因为其作品灵感和名称通常都源自百姓生活之中的智慧,擅用俗语、具有质朴的幽默感,最重要的则是源自家庭情感的动力。比如早期的《一壶开水》,他拎着一壶开水从胡同的头浇到尾;《哈气》,他趴在天安门前的地面上哈气成冰,然后趴在后海的冰面上哈气化水。
同期的另一件作品《水写日记》,后来成为宋冬找到自我的重要途径。从1995年开始,宋冬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用毛笔沾着水,在一块扁石头上书写当天所见所感;如果出差在外地就在住处洗漱台上用手指沾水来写。感触多的时候要覆盖好多遍,也有很多情况是“今日无事可记”。他立了遗嘱,等过世之后要把自己的骨灰放在这块石头上让风吹走。“因为除了这上面的东西之外,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看似徒劳的行为与他近年的创作一脉相承。“有和无的命题我一直都非常关注,它们对我来说是同一件东西。”他解释道,“开始的时候你看到的大部分是无,后来就大部分是有——但这个有也是极大的无,原来的那个无也是极大的有。”
“物尽其用”以当代艺术的手段完成了对日常物品价值的重新确认,其延续系列“穷人的智慧”,则将个体记忆与大众记忆交织在一起,更进一步呈现出从市井生活的窘迫中所爆发出的创造力。“三部曲”的最新系列“剩余价值”,则进一步探索日常物品的美学价值。
“2005年展览的时候,很多人问我,那么多东西以前都搁哪儿,于是我开始思索老百姓日常怎么扩充空间,继而探讨生活空间和借权的问题。接下来就进一步考虑,为什么我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什么是被忽略的价值。”他说。
“重点不是旧物改造,而是认识的价值。旧物改造就好比把易拉罐变成花瓶,把一条裤子做成书包;但我谈的并不是把窗户做成了艺术品。”艺术家对门窗也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它们是连接不同空间的出入口,除非需要更换,否则平时人们只会关注窗外的事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来源于胡同老房子拆迁的废料,映照了他过去的生活。
宋冬,1966年出生于北京,中国当代艺术发展中重要的艺术家。他从九十年代初开始从事行为、录像、装置、摄影、观念绘画和戏剧等多媒介的当代艺术创作,并参与策划当代艺术的展览和活动。宋冬大多数作品都关注艺术的过程而非最终成品,因此也创造了其独特的媒介和装置方式。他的作品被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英国泰特利物浦美术馆、比利时尤伦斯艺术基金会、香港M+视觉艺术博物馆等重要美术馆及艺术机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