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提醒大家警惕的电影“黄金时代”有那么可怕吗？

黄金时代，正在进行的上海电影节上，各路导演、学者、电影公司老板和互联网大佬们都不约而同地如此形容中国电影的现状。

2015年中国电影市场票房达440亿元，比上一年增长近50%，仅次于美国，位居世界第二。另据普华永道预测，2017年，中国电影票房将成为世界第一。有业内人士已经在乐观地展望票房“千亿时代”的到来。

资本从来都不只带来好消息。《叶问3》金融化运作的黑幕与《百年朝凤》出品人求排片下跪的情景，也是资本带来的新景观。

本届上海电影节6月13日的论坛上，李安说：“抢钱”与“跟风”是当下中国电影资本带来的两个陷阱。对明星的追逐、相同题材的跟风创作会让生态恶化，并使观众产生审美疲劳。“现在市场有种很浮躁的感觉，做生意很容易给人的印象是抢钱。泡沫化、明星化、电影资源不平均，这些问题过去香港、台湾都经历过，不要重蹈覆辙。”

北京大学教授、电影研究者戴锦华在6月15日的一场论坛上回答《第一财经日报》说：“资本的涌入已经到了无法消化的程度。但钱不是万能的，电影是商业，也是艺术。文化和艺术要累积，要创造，要养育。”在她看来，眼下的电影行业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如果资金链断裂，电影会不会垮下去，这也是一个问题。”

第五代导演曾为中国电影带来一次高峰，高峰的出现缘于时代巨变中的思想碰撞。“原有体制向商业转换、突然开启的文化领域碰撞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绝不可能复制的契机。”戴锦华说，当下的中国电影也同样面临一次冲撞，逻辑却与之前的一次完全不同。

“票房是一个台阶接着一个台阶上去了，但创作质量的提高却并不明显。”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他将现在的票房增长称为一种外延式的扩张，“三、四线城市中，能够进入影院的人多了。每年近40%的票房增长实际上是银幕数量和影院数量增长带来的。”

市场的利好却并没有推动电影创作的多元化。五年前，石川在艺术电影《钢的琴》引发的讨论中就提到电影“分众化”的重要性。五年过去，石川觉得分众化依然遥遥无期。“现在全国近50条院线还是大一统的、单一化的，发行的内容实际上没有特别大的差别，但观众的需求会越来越多元，如何精准满足，这依然是一个问题。”

北京大学教授、电影学者戴锦华认为中国电影正处在十字路口

资本的虚火

“一些中小制作的电影原本不必请明星出演，只需要合适的演员就可以了。可是，没有明星，院线也不会排片。”石川说，“现在电影的生产是按照资本的逻辑，而不再是按照电影艺术本身的逻辑。”在他看来，这种逻辑上的扭曲直接体现在《叶问3》偷票房事件上。电影已经被作为一种融资工具，而不是一种精神产品。

“既得利益者”徐峥也认为现在资本对电影有负面影响

演员、导演徐峥也在上海电影节的论坛上提到内容创作者面临的困境。创作完一部作品之后，他希望能够去上课或游学，但投资人的逻辑是：工作室应该尽快进行下一轮创作，开拍新的电影。“我的确感动这个行业一下子涌入很多资金，但人才实在匮乏。”万达云文化集团副总裁曾茂军同样看到了过度资本化对电影内容造成的伤害。“资本控制者都有挣快钱的心态，可能会使精品减少，造成消费者无法看到更好的内容，以至于审美疲劳。”他指出，如果大家能够注重长期投资，资本能够关注内容与技术，才是真正对电影有利的资本。

腾讯等网络平台囤积了大量的网络IP，一些网络文学IP甚至被炒到了千万天价。在石川看来，“IP热”折射出来的依旧是原创内容匮乏。“实际上，这说明资本投入程度与原创能力之间有很大差距，只能通过IP来弥补。现在的情况是，经典文学很少被改编成电影，因为那些作品没有市场价值。”

晚熟没什么不好

李安说：“在美国拍片，像是做总统;而在中国，则像是在做皇帝。做总统，是因为导演只要向各个制作部门明确他们的要求，然后就可以收获，那是一个非常顺畅的过程。但在中国，导演有很高的权威，但每件事都要自己去操心、去完成，感觉非常累。”

在他看来，中国电影的工业基础的确与好莱坞有很大差距。“哪怕做灯光、混音的人都有100多年的历史，有很多故事在后面。这些东西综合起来，会让你感到，电影不是光逗你笑逗你哭的，它的本身就很扎实。”

“在美国，一个助理都有很强的专业性，可能一辈子都在当助理。”但在中国，因为行业红火，跨界现象层出不穷。对此，石川告诉《第一财经日报》：“中国剧组的助理待遇可能很微薄，所以助理希望当摄影师，摄影师都想当导演，导演想当制片人。像郭敬明与韩寒这样的作家，也都当起了电影导演。如果人人都想要跨界，那么基础性的工作永远只能是新人来做。”

李安奉劝中国电影和电影人要慢一点

两年前的上海电影节，博纳影业总裁于冬曾发表了一句在业内流传甚广的预言：“未来，电影公司都要为BAT打工。”如今，阿里、腾讯已经介入到电影行业的内容创作、宣发和售票环节。于冬的预言似乎已经成真。作为电影评论家，石川则从内容制作的角度考察这个问题：“现实并不一定就是合理的。电影人们或许更应该多想想：如何让BAT用它们雄厚的资本为电影打工。资本与电影的主次关系应该搞清楚。”

“遍地黄金”不意味着“黄金时代”，它可能滋生乱象，也可能让人迷失。就如李安所言：美国电影产业的成长也是一个自然的状态，中国电影眼下应该讲的是慢速成长，而不是快速成长。“眼下的这片荣景，正是筑基的好时候，行业的每一个环节都应该有专业的人才来做。我希望现在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开始，好好把握，良性循环，大家才能够活得很长。晚熟一点，没什么不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