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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定量为名忽略活生生的人——评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

第一财经 2016-07-20 19:17:00

责编:黄宾

在现今的社会学定量研究之中,千差万别、情况各异的个体,都在科学的名义之下,被简单化约为一个个数字。研究者们围绕这些被建构出来的数字展开种种分析和论证,而对这些数字背后的活生生的人,却视而不见。

今年是美国社会学家米尔斯一百周年诞辰。米尔斯以批判资本主义和社会学研究中的过度定量化倾向著称,这样一位学者,按理说在自由主义和定量主义占据主流地位的中国社会学界,不会激起太大的波澜。让人欣慰的是,出版学术界对于他的一百周年诞辰有所回应:年初,南京大学出版社再版了米尔斯的《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一书;而他关于社会学研究的集大成之作——《社会学的想象力》,也即将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全新译本。

笔者认为,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重温《社会学的想象力》这部名著,对于我们纠偏当下中国社会学界的一些不良倾向,很有裨益。

与书名相对应,米尔斯在书中最重要的观点,就是:好的社会学学者,要善于把个人生活体验运用到社会学理论的建构之中,而这种能力,就被称作“社会学的想象力”。

米尔斯对于“社会学的想象力”的强调,跟他对于社会学研究中过度定量化、琐碎化倾向的批判,可谓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社会学中的定量主义方法论,尽管跟韦伯提出的“理想类型”理论有着某种内在关联,然而它发展出的过度模型化、数字化的倾向,已经完全背离了“理想类型”理论的初衷。

在现今的社会学定量研究之中,千差万别、情况各异的个体,都在科学的名义之下,被简单化约为一个个数字。研究者们围绕这些被建构出来的数字展开种种分析和论证,而对这些数字背后的活生生的人,却视而不见。从有血有肉的个体到冷冰冰的数字,这样的简单化约,不仅无法反映韦伯“理想类型”理论中力求揭示的事物的本质特征,相反可谓是对人采取的另一种方式的“异化”。

由于定量研究已经把人剥离在外,这样的研究自然不会看重研究者个人的生活体验,而是一味醉心于各种模型的建构和各种数据分析方法的运用。这种过度数字化的不良倾向,就连很多坚持定量研究的学者看来,也是必须改进的。正基于此,香港科技大学的吴晓刚教授才会呼吁:把“人”带回到城市研究之中;而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副院长吴愈晓教授,也多次强调个人生活体验对于定量研究选题发现、假设提出和模型建构的重要性。

难能可贵的是,米尔斯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定量主义刚刚成为时尚之时,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些弊端;而他在书中的这些批判,直到今天也仍然没有过时。

米尔斯在书中另一个批判聚焦点,在于美国当时社会学研究中的过度琐碎化倾向。

这种琐碎化倾向,可以肇始于默顿在上世纪50年代提出的中层理论。默顿的中层理论,固然是对帕森斯无所不能、无所不包的宏大叙事般的结构功能主义理论的一种反动,然而物极必反,自默顿提出中层理论开始,美国的社会学研究可谓是从一个极端发展到另一个极端,用米尔斯书中的话来说,就是完全放弃宏大理论的建构,转向各种细枝末节的具体问题的研究。这种倾向秉承的一种方法论是:将各种细枝末节问题的研究组合在一起,便能自然构成对社会整体的研究框架。对于这种观点,米尔斯完全无法认同,他反复强调:没有深刻思想支撑的统计调查,意义是极其有限的;如果没有对于社会的一种整体的思想和理论建构,过分纠结于细节的种种研究,就永远无法反映社会的真实全貌。

在米尔斯的《白领》和《权力精英》等著作中,他对于科层制带来的种种负面效果,给予了深刻而严厉的批判。在他看来,科层制让身处其中的每名个体,仅仅满足于完成自身职责中的所谓“分内之事”,剩下的时间就用于庸俗的消费与娱乐之中,而对社会存在的不平等和其他种种问题,缺乏足够的关注与反抗。

而在《社会学的想象力》一书中,米尔斯把对科层制的批判,延伸到学术界之中。在他看来,美国社会学界所热衷于进行的种种实用性研究,完全是科层制规训的结果;统治阶层通过这种科层制的设置,以及对于社会学研究去政治化倾向的引导,使得众多社会学学者的研究,完全服务于统治阶层的经济、社会决策需要,而再也没有任何学者会对美国社会运作结构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提出质疑。在这种导向之下,“知识分子从为公众服务转向为特定对象服务”,学术研究在高度职业化的同时,其对于政府和社会秩序的批判向度也已经丧失殆尽。

当然,《社会学的想象力》除了对当时美国社会学界的种种不良倾向提出质疑和批判之外,也分享了米尔斯在社会学治学方法上的诸多心得。比如:米尔斯一再强调社会学研究中历史维度的重要性。社会学这门学科本身,就是历史演化进程中与现代性相伴而生的产物,因此在米尔斯看来,比较研究与历史研究,是社会学研究当中不可或缺的研究方法。那种只关注当下社会状况,而不注重其历史演化路径的社会学研究,不会是好的研究。

而在本书的附录之中,米尔斯也给出了培养“社会学的想象力”的七种路径,它们分别是:重组学术档案;对短语和句子采取游戏组合的方式;对概念和事物分类;思考事物的反面;思考事物的极端面;采取比较的方式;为展示材料而安排资料。这些路径和方法,对于我们今天从事社会学研究仍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

最后,米尔斯也强调了学术论著可读性的重要性:学术研究同样要言之有物,避免空话连篇;而这本《社会学的想象力》当中严密的逻辑和流畅的文笔,已经给如何构建学术论著的可读性,提供了完美的范本。

(作者系金陵读书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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