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上帝之城》中的残酷暴力并不是巴西社会的常态
“2014年世界杯开幕之前,媒体不也老在抱怨巴西动作慢、场馆建设进展龟速,直到最后一天还有场馆在安装座椅么?后来开幕的时候也没怎么掉链子,而且大家都还挺开心的啊。”北京时间8月6日上午,2016年里约奥运会就要开幕了。连日来,媒体和社交网络关于里约奥委会筹备工作各种不给力的吐槽不绝于耳。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副教授、诗人胡续冬却很淡定。他在巴西做过近两年访问学者,归国后还写成一本热销书《去他的巴西》。
胡续冬说,日常生活中,巴西人口头禅之一就是“还没到最后呢”。这与注重未雨绸缪的中国人相比,无疑是两种迥异的思维模式。当今巴西在贫富分化、社会治安、经济发展等方面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对于这个相距遥远的国家,很多国人受到影视影响,认为巴西是个崇尚暴力、“古惑仔”遍地的国家。
胡续冬提醒,作为一个被葡萄牙殖民了数百年的超级移民大国,巴西人的国民性格更多的是充满乐天基因。不同族裔之间鲜有冲突,在世界文明冲突此起彼伏的当下,“巴西经验”其实值得全球关注和借鉴。
崇尚暴力是最大误读
“跨栏名将”史冬鹏抵达巴西第一天就遭盗窃、价值44.5万美元的德国电视器材运到里约后被窃……随着上周末各国代表团陆续入驻奥运村,国际社会的质疑此起彼伏。
这些场景让人甚至想起2004年巴西导演费尔南多·梅尔勒斯拍摄的《上帝之城》。这部获得4项奥斯卡提名的影片,以一个1960年代在贫民窟长大的11岁黑人小孩为背景,讲述他是如何被一步步卷入暴力、贩毒,对人性堕落和暴力予以谴责。豆瓣网上,有超过13万中国网友观看过该影片,片子评分高达8.9。“巴西给人造成的最大误读就在于,很多人看媒体里、影视作品中有抢劫情节,贫民窟里枪战频繁,就以为巴西文化崇尚暴力。”胡续冬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2003下半年到2005年初,胡续冬在巴西利亚大学客座执教一年半。当时去巴西旅游的大陆游客非常少,他的独特经历被媒体注意到后,应邀在报纸上开专栏,介绍巴西的历史、风土人情等。
回国后,胡续冬又在北大开设了关于巴西文学与文化的选修课,有时也会参加与巴西有关的学术活动。从此与巴西结上不解之缘。此后一旦与有和巴西相关的文化社会热点事件,媒体总是第一时间想到他这个“巴西爱好者”。这些经历让他想起1969年旅居巴西18年的美国女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在给挚友信中的一句话:“一想到后半辈子极有可能被当作某种意义上的巴西权威,我就觉得十分不爽。”
通过影视了解一个国家有很多局限。胡续冬认为巴西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国家
胡续冬认为,他的经历恰恰说明大家对巴西缺乏了解。“巴西本来就是一个挺重要的国家,只是因为距离遥远、资讯传达不畅,需要通过英文等语言转译和其他国家传递信息去了解它,所以巴西对我们来说总是隔了一层。”胡续冬说,以前中国人提到巴西总是想到亚非拉,这两年才用金砖国家、新兴经济体这去描述它。巴西的存在感不仅对中国来说很稀薄,十多年前,对美国、欧洲也是如此。
“如果没有城市暴力、贫民窟这些问题,巴西其实是一个挺安静祥和的国家,居民知天乐命,资源丰富,只要好好干点活,基本不愁吃穿。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去巴西在整个世界舞台上展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比较容易被遗忘的角色。”
近距离观察过巴西社会各个层面的胡续冬说,纵观巴西历史,从1822年宣布独立、到废奴,以及此后从帝制到共和、从军事独裁回归民主,这些重大历史转折在很多国家和民族都要靠流血、战争来实现,而巴西却在系列转折中奇迹般实现了和平转型,基本避免了战争或者撕裂族群的大冲突。
特别是人类历史上,宗教信仰、文化习俗、种族乃至性倾向差异都会成为冲突的诱因,但巴西作为一个比美国的移民谱系还要庞杂的超级移民大国,移民族裔之间“文明的冲突”却少之又少,这是一个值得全球借鉴的经验。“其实巴西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真正做到了墨子所谓‘兼爱’和‘非攻’的民族。贫民窟虽然的确充满暴力,但它只是局部现象,不能掩盖巴西总体上多元文化和谐共生、崇尚和平的特性。”
巴西战舞和桑巴等巴西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是移民文化与多元融合的产物
赶时间是透支生命
在去过很多国家后,胡续冬发现还是和巴西人最合得来。“巴西人都挺自来熟的。他从路对面走过来,跟你聊他生活里的事,你是可以直接被纳入他生活里去的。”
按照中国人做事喜欢卯足劲、提前准备的习惯来看,巴西行事确实是“拖沓”、“低下”。“但是人家有自己的节奏,慢归慢,最终都会临门一脚,大事耽误不了。”以奥运会为例,中国人觉得与北京奥运会相比是各种“拖沓”和不如意,“这是以我们的文化习惯为中心去审视别人。如果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会觉得我们这种快节奏赶时间的习惯才不正常,会觉得我们在透支未来、透支生命。”
胡续冬总结,开朗乐天、崇尚自由、散漫轻松、以和为贵、极少焦虑,这是巴西文化的总体特质。
巴西以前是葡萄牙的殖民地,1500年葡萄牙航海家“发现”巴西以后,由于葡萄牙人口有限,当时殖民冒险活动的重心又在亚洲,所以没多少精力经营庞大而未知的巴西。殖民最初的几十年,连总督府都没有建立,王权体系下的行政、军事建制完全没有,葡萄牙国王只是把巴西丢给十几个家族去自行经营。“作为一个航海民族,葡萄牙人本来就有自由散漫的一面,到最初没有王权统领的巴西,自由、松散的习性更是被激发到极致。”
16世纪后期葡萄牙殖民者在巴西大规模种植甘蔗以后,劳动力匮乏,又从非洲西海岸贩运来很多黑人奴隶在田间劳作。黑奴在巴西的遭遇虽然悲惨,但他们把骨子里乐天、开朗,还有善于苦中作乐的性格带到了巴西。
加之在殖民早期,葡萄牙殖民者在巴西的人数并不占优势,因此他们也非常兼容并包地在习俗上向印第安人、黑人奴隶主动学习。“三方交融下来,就奠定了巴西人性格的基础。特别是黑人奴隶及其后裔在形成巴西民族性格的过程中的作用非常强大,今天巴西很多标志性的文化符号都与此有关,比如桑巴、巴西战舞、玛拉卡图、豆饭等等,这些文化符号背后都有一种很乐天的基因。”
胡续冬回忆,30岁这年去巴西的这段经历对他影响其实很大。出国前他是个极端的文艺青年,对周遭各种事情各种不满。巴西的近2年时间,遇见很多乐观豁达的人,还有很多充满喜感的日常生活琐事,弥漫在巴西上空的那股“随遇而欢”的气息,也悄悄地渗透进肌体,纂改了性情编码,自己慢慢变成一个外挂哈哈大笑内置平静的普通中年。
“兄弟,咱开心就行!”他经常在心中像当年那些巴西朋友一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