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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圣:艺术电影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

第一财经 2016-08-12 12:11:00

责编:吴丹

郑大圣有一种沉着的,不为潮流左右的气质,他在异常“主流”的框架内,实践着自己的艺术天赋

郑大圣的每一部电影都只有150万元的成本低,制作却从不含糊

 

7月19日,一场洪灾突袭河北邢台,洪水裹挟山石泥沙呼啸而至,距离邢台150公里外的井陉也成了重灾区。一个月前,导演郑大圣的新作《村戏》在这里杀青。近日,他回到上海,开始着手《村戏》的后期工作。这个周末,他还将前往杭州良渚文化艺术中心,参加“平行影像周”放映活动,他是这次影展的主角。

对于普通大众而言,郑大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的作品通常会在电影频道播出,走的又不是商业电影的路数,被认作是“体制内”的艺术片。“平行影像周”策展人苏七七告诉第一财经,之所以选择郑大圣作为“与导演面对面”系列第一人,是因为“不希望观众因为对主流的习惯性屏蔽,错过一个有想法,有才华,又不断突破自我的作者。”

自郑大圣拍摄处女作《阿桃》开始,已经过去了16年,电影产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圈子里人们的企图心也和从前不大一样了。郑大圣还是一如既往地低调拍片,不急不躁。从诗电影《王勃之死》、到戏曲电影《廉吏于成龙》,再到文学改编电影《天津闲人》、《危城之恋》、《蚀》五部曲系列,他的作品没有一部大制作,却都独具风格,堪称精品。他在圈内赢得尊重与口碑,却被“两头”的观众都忽视了。

“文艺青年会觉得,体制内的电影我不要看,因为你这个东西一定不够厉害。”在苏七七看来,郑大圣身上有一种沉着的,不为潮流左右的气质,他在异常“主流”的框架内,实践着自己的艺术天赋,“每一个创作者都希望从崇拜者那里汲取力量,让创作者耐得住寂寞是很难的。”

 

正在进行后期制作的电影《村戏》剧照

我们最大的遗产是历史

与郑大圣的采访约在上海电影博物馆。这里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原址,凝结了他对电影的最初记忆。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上海地表以上已经没有老电影工业的遗迹了。我们现在坐的地方是以前是库房。”郑大圣对第一财经回忆,他童年时代跟随祖父母生活在天津,小学才回到上海,他曾在上海电影制片厂看过谢晋导演拍《芙蓉镇》和《天山传奇》。上影厂老摄影棚里的最后一场电影,则是郑大圣自己拍的《廉吏于成龙》。

1968年出生的郑大圣,因为属猴,所以取名“大圣”。他的外祖父是著名戏剧家黄佐临,母亲是著名导演黄蜀芹,父亲是电影美术师郑长符。或许是电影世家艺术滋养,又或许是天性使然。十多年来,郑大圣拍诗歌、戏曲、文玩,执着于历史故事和历史风物,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在影片题材的选择上,郑大圣很“任性”,和另几位中生代导演擅长聚焦“当下的痛感”不同,他一直眼望着过去,“我喜欢读历史,喜欢古旧的东西,中国最好的戏剧都在历史中,中国的戏剧其实是诗歌,《牡丹亭》就是一首诗。”

2012年的电影《危城之恋》,是浮躁投机的电影环境中的一股清流。郑大圣说,他把《危城之恋》当成昆曲来拍,“女主角感情的曲折、隐晦,缠绕,人心思的层层叠叠如同迷蒙,都是昆曲里的意境。”在电影中,男女主角通过诗歌传情:“我的心是一座危城/雷电和飓风袭扰了它的安宁/我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徘徊/困顿中寻觅你的倩影。”影片每一帧定格都如同一幅水墨画,静默中流淌着一股诗意。袅袅青烟,枝枝蔓蔓,翠竹间隐现一株兰花,营造出的是一种中国古典气质。他拍《王勃之死》,那种少年得志的狂放潇洒,沦为阶下囚的失魂落魄,友人间的情真意切,知音间的心有灵犀,写《滕王阁序》时的纵横才气,都被浪漫诗意的表现手法一一淋漓尽现。

在电影《廉吏于成龙》中,郑大圣又颠覆性地用电影技法拍了一部戏曲片,他打破了时空的概念,有意识地跳入跳出舞台,采取虚实结合的手法,让这部主旋律题材影片平添腔调和风骨,京剧大师尚长荣更在其中贡献了一出精妙表演。

“中国历史中有最好的戏剧、最好的哲学、最好的人物。我们最大的遗产是历史,但我们都不在乎。”郑大圣语调一直不疾不徐,总是一番思索再抛出一大段话来,说到这儿,才隐约见得他情绪波动,在他沉稳内敛的表象下,真有一个“齐天大圣”在:“近两年国产电影中的历史呈现只意味着‘墓’,我们没有历史阅读,只有僵尸娱乐。(对历史)没有承接,就没有存续。如果数祖忘典,一定是断子绝孙。谁在乎未来谁就在乎历史,现在的人们只在乎眼前的这口气。”

新电影《村戏》和郑大圣之前的作品一样,是一个和当下没有直接关联的故事,一个还没问世就注定被主流电影圈忽视的影片,讲述的是上世纪80年代初发生在中国北方偏远乡村“分地”中的一段往事。“现在的事情,讲得不痛不痒,还不如不说。一个人反对他所处的时代,说我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是行不通的。如果你是一个历史装扮的样子,更容易达成质疑和抗辩。”

《村戏》拍的是35年前的农村,没有职业演员,用的是河北方言,而且还是黑白片。“理论上能进商业院线,其实跟商业放映没什么关系。”对第一财经谈起《村戏》的商业前景,郑大圣很坦然。

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把影片的细节做到极致。为还原影片主场景,剧组种了八亩半地的花生,在影片完成五分之四的基础上又等了大半年,待花生长好,再实地取景。“花生的每片叶子都有阴面和阳面,阳光不一样,土不尽相同,风略过的时候,每片叶子阴阳相背都不一样,用特效肯定不行。”郑大圣说,“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改革对于整个中国社会来说,是深刻的变化。即使没有亲历过那个年代,它也和我们有莫大的关系。这个故事值得被讲述,能有几个人看到就有几个人看到。”

低成本意味着更大的创作自由

1990年,郑大圣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又进入以“先锋”著称的芝加哥电影学院深造。他的电影技法丰富多元,既可窥见西方电影黄金年代的手法,又保留了中国古典元素。这在《天津闲人》一片中尤为明显,京剧、话剧、黑白影像交叉剪辑,让人应接不暇。不过,郑大圣却笑着回应,没有特别的隐喻,用很“古代”的视效,纯粹是为了省钱。

郑大圣的每一部作品成本几乎都控制在150万元以内。去年,他拍摄的改编自茅盾小说《蚀》五部曲系列总共耗费750万,这个数字只是当前院线电影制作成本的零头。“预算是特别实际的事儿,只拿到这么多投资,再多可能就收不回成本了。”

令人惊讶的是,《天津闲人》和《危城之恋》这两部作品的拍摄间隔仅四五个小时,团队再次开工,拍摄团队没变,演员和拍摄地换了。它们同样都描绘了1937年的天津,讲述了时代洪流中小人物的悲喜剧,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一个荒诞不经,一个静默典雅。

成本低,制作却不含糊。郑大圣找到珍贵的老天津影像资料,其中有从未被引用过的1937年天津沦陷时拍摄的画面,以照片和纪录片片段穿插影片中,铺陈了时代底色。《天津闲人》不仅获得第13届电影频道电影百合奖优秀影片一等奖,还获得第20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低成本电影奖。“资本是有价值观的,投入资本小了,资本给创作带来的压力就会成正比的小很多。”郑大圣认为,低成本给他带来的,是创作的自由。

《天津闲人》海报

《危城》海报

艺术院线会一点点丰满、强壮

“商业电影比艺术电影难多了。”他打了个比方,“画家和建筑师哪个责任大?如果你是画画的,对着画布自己涂涂抹抹就很开心。假如你是一个建筑师,不可能随心所欲把博物馆设计成车站,也不能把车站设计成商场。”

如今,人们总爱提“商业上的价值,存在即是合理”,在郑大圣看来,这些都是伪命题,因为那些粗制滥造,三观不正的那种东西连商业电影都不是,没有世界观的资本只是钱而已: “我喜欢的这份工作是制造业。在钱生钱、数字生数字、概念生概念的领域,这是食物链的末端。不过,要真以为电影是这么干的话,热钱只会更快的闪出去,只剩下一地碎末。电影想一夜暴富,捞一笔走,那就跟盗采盗伐是一个思路。我们不在意公共资源,怎么会在意三观呢?”

令人欣慰的是,电影生态的多元化正初现端倪。正如这周末,将会有两部《危城》会和他们的观众见面,也正契合了“平行影像周”的概念:提供电影的另一种可能。和影评人苏七七一样,这两年有越来越多的电影爱好者投入到艺术电影的展映工作。郑大圣也很乐于参加这样的放映计划,因为这“特别像小剧场的巡演。”他的《天津闲人》和《危城之恋》走过了全国36个城市,在好几个城市的繁华地段放映过。“我希望争取更多放映的机会,为自己的片子找到合适的观众,尽可能多映一场。”

近来,很多质量上乘的艺术电影进入商业院线放映后,票房惨淡,但郑大圣觉得,这并非不公平:“打网球的怎么能进足球场比赛呢?艺术电影的发行放映和商业电影完全是两种模式,生命周期也不尽相同。”

艺术院线是好几代人的理想,如今,看电影的、做电影、评电影的前赴后继,最近两年崭露头角,“艺术电影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往后再看三年,如果这口气绷住了不断,艺术院线能够走出自己的商业模式,能够周转,才能说艺术院线能成立了,它会一点点丰满,一点点变强壮。”郑大圣说,到那时候,影迷无需千里迢迢打飞的来上海,或者是请假到北京,“这将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因为目标受众很早就存在了,他们的、口味都在,一条艺术电影院线还远远不够。良性循环就是这么发生的,我们现在只是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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